第八十五章 內心之人
教我感受他人的苦難,
以隱藏我看到的過失;
我向他人所顯示的憐憫,
就是那向我顯示的憐憫。
──塞拉芬神父
塞拉芬神父去世後,一位仰慕者對他的靈修發展做了如下恰當的描述:
「塞拉芬神父一開始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超越了他那個時代的大多數人;但他成了一個內心之人(a man of the heart),他對人的同情心是深刻的。如果他沒有在正教會中皈依信仰了耶穌基督,這是不可能的。」
作為一個年輕、內向、不快樂的哲學家,塞拉芬神父一開始就試圖在最高意義上認識、理解。他誠實地、一心一意地、甚至是不顧一切地尋求這一點,吸引了上帝的恩寵;因此,在知識增長的同時,他對上帝和人的愛也在增長。我們在《朝聖者之旅》中找到了對這一過程的良好解釋:
「藉著默想,藉著研究上帝的話語,藉著記錄你的經驗,你必須在你的靈魂中喚起一種渴求和憧憬──或者,如有些人所說的,是『驚奇』──它給你帶來一種永不滿足的欲望,要更仔細、更全面地認識事物,更深入地了解它們的本性。
「一位靈修作家這樣說:『愛,通常與知識一起成長,知識越深越廣,愛就越多,心就越容易軟化,並使自己向上帝之愛敞開,因為它孜孜不倦地凝視著神性的滿全和美麗,以及祂對人無限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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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芬神父的靈性女兒索羅莫尼亞使我們得以窺見他的心是如何被「軟化、並使自己向上帝之愛敞開」的。在他去世之後,她寫道:
「我對塞拉芬神父最珍貴的記憶之一是在大齋期伊始的寬恕主日的晚禱禮儀上。我認為這是最珍貴的,因為在他與自己的靈魂站在上帝面前時,它讓我得以短暫看到他的內心。誰能說清楚每一心靈在苦難中,在對上帝的渴望中是如何破碎的?我們在那些時候沒有彼此看到;只有上帝知道。但在寬恕主日的晚禱禮儀中,我們的心靈齊聲說出經前詠(Prokimenon)【禮儀詩節(通常取自聖詠),先由誦經士領唸,隨後由唱詩班詠唱。】的詩節:「求你不要向你的僕人隱藏你的慈顏,因為我正處在困厄中,求你從速垂憐。求你親近我的靈魂,施予救贖。」(聖詠68:17-18)。我希望我能不寫下這節經文,但在誦經士誦讀它時,可以聽到這節經文作為令人心碎的對上帝的懇求,是如何被詠唱出來的。我現在可以看到,彷彿就在昨天。塞拉芬神父站在祭台後面,而且──因為大家並不熟悉它的特殊曲調──只聽到他的聲音,充滿了這樣一種溫柔謙卑的痛悔。他的聲音並沒有充滿人們所說的情感,而是充滿更深層次的東西──某種柔和的感覺,這讓我感到驚奇。然後他非常不引人注意地把手舉到臉頰上,我心想:『他在為自己的靈魂向上帝祈禱,那是他從臉上抹去的眼淚嗎?』
「我和許多人一樣,在許多不同的方面依賴塞拉芬神父,從日常的小環境到更重要的屬靈困難,他的善意幫助總是不考慮自己,我從來沒有停下來想過他自己的靈魂對上帝的渴望有多深。隨著歲月的流逝,每次他舉行寬恕主日的晚禱時,我都會期待著聽到他誦唸這一禱文的寶貴聲音,而每次我都會看到他幾乎不引人注意地抬起手來,擦拭臉上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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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萊克西•楊神父使我們又一次短暫窺見這個「內心之人」:
「我願意略微透露一下……塞拉芬神父、司祭、牧者的情況。
「在他的講道中可以找到這位修士司祭的本質所在,他的講道總是簡明扼要,一針見血,旨在觸動我們的心靈,『使我們謙卑下來』(正如他喜歡說的),給我們指出基督對我們的期望。我記得他第一次來我們埃特納的傳教所主持事奉聖禮的時候。由於現在忘記了的一些原因,禮儀是在半夜進行的。當他從祭臺前轉過身來誦讀福音時,一隻手拿著蠟燭照亮了聖經和他蒼白的臉,我心想:這就是在地下墓穴中的情況,這也是今天受迫害的俄羅斯地下教會的情況!在這些講道中,我們看到了一顆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能找到的溫暖而又充滿愛的心,以及一個不受干擾、具有洞徹力的頭腦,它不是由這個令人沮喪的世界,而是由恩寵產生的。『只需再奮鬥一下,』他敦促我們,『背起你的十字架,不要抱怨;不要認為你有什麼特別之處;不要為你的罪和軟弱辯解,而要看你的本來面目;特別是,要彼此相愛。』基督的話語。的確,塞拉芬神父以言傳身教給我們展示了基督。」
塞拉芬神父的教子勞倫斯弟兄寫道,塞拉芬神父「用英語發表了一些極具啟發性的講道。他一貫的建議是:『要譴責自己。永遠不要為自己開脫。如果你必須,或認為你必須向一個軟弱讓步,那麼,你一定要承認這是一個軟弱,也是一種罪。但要看到你自己的缺點,不要譴責你的兄弟!』」
塞拉芬神父簡短的講道的有效性並非源於雄辯,而僅僅是出自他內心的寶藏──這是他為接近耶穌基督、經過長期持續的鬥爭而獲得的寶藏。『心裡充滿什麼,口裡就說什麼。』(瑪特泰福音12:34)。用大聖瑪喀里的話說,塞拉芬神父把這句話寫進了他的靈修日記:
「當那些在聖靈中富足的人,在自己身上真正擁有屬天的財富和聖靈的共融,向任何一個人說出真理的話語時……他們說話時,是出於自己的財富寶藏,他們在自己的內心擁有這些財富寶藏,並由此使聽眾的靈魂為之高興。但是,一個貧窮的人,在他的靈魂中不擁有基督的財富……即使他想說一句真理的話語,使他的某個聽眾感到高興,但在他自己的心裡並不擁有上帝的力量和現實的話語,而只是從記憶中重複和借用取自聖經各個部分的話,或他從屬靈的人那裡聽到的話,他講述、教導這些,看,他似乎使別人感到高興……但當他說完之後,每一個字都回到了它的來源之處,而他自己則再次保持赤裸裸的貧窮。……因此,我們應該首先懷著內心的痛苦、懷著信心向上帝尋求,希望祂能使我們找到這種財富,即基督在我們心中的真正寶藏,在聖靈的大能和有效的工作中找到。這樣,我們首先在自己身上找到主,使之成為我們的利益、救恩和永生,然後我們就可以根據自己的力量和機會,依靠基督這個內在的寶藏,使別人也得到利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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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位牧者,塞拉芬神父在傾聽人們的意見時極其有耐心,同時在闡述自己的教導時又異常猶豫不決。他只說必要的話。當有人來到他那裡尋求屬靈建議時,他往往會沉默很久,等待對方提出問題。
在奧普提納的約熙福長老的傳記中,講述了某位修士如何私下抱怨長老,因為長老很少說話,若人不問他,他什麼也不說。「這是為什麼?」這位修士想。「長老熟讀教父的教導,自己也充滿了屬靈的智慧,他可以說得更多,但你卻必須用問題來迫使他說話。」後來,長老用大馬士革的聖裴特若的話給他解釋了這件事,聖裴特若寫道:「若弟兄不問,就不應該說任何有益的話,為能使人藉著自由意志獲得益處,正如使徒所教導的:『不是做托你們照管者的主宰,而是做群羊的模範。』(裴特若書一5:3)若沒有人問,甚至古代的教父也不講說使人得救的事,他們認為這是閑話。」
約熙福長老對另一個修士說,可能是因為他被同樣的想法所困擾:「某些人對我不滿意,因為我說得很少。一個人不需要說很多話來安慰一個受苦的靈魂;一個人只需要讓那個靈魂自由地說話而不打斷他──當他表達了他所有的悲哀時,他就會通過這件事來緩解他的悲傷。所要做的就是提供幾句充滿愛的話語,澄清任何困惑。之後,這個人將明顯地在信仰上得到堅固,在靈魂上得到更新,並再次準備好承受一切。」
這是塞拉芬神父的牧靈方法,對他來說,這是完全自然的。埃特納傳教所的成員之一,芭芭拉•默里回憶說:
「任何時候我來到修道院,帶著問題,塞拉芬神父都會帶我去印刷廠。他會問我事情如何,有什麼情況,我會告訴他,然後就是完全的靜默。任何去找塞拉芬神父尋求建議的人都知道,這可能會持續很長時間,……,最後他說了幾句話,為我所遭遇的情況安慰我,然後我們前往教堂……
「我來到普拉蒂納時,心裡帶著各種各樣困擾我的事情。然後當我去參加禮儀時,這些事情似乎就不重要了,不再有什麼問題了。」
塞拉芬與革爾曼兩位神父,於聖革爾曼修道院,1978年冬。
塞拉芬神父並不像奧普提納的約熙福長老那樣是個「開天眼」的長老,然而下面這段描寫約熙福長老的話,也同樣適用於塞拉芬神父:「他簡短的回答和簡明的指示比最詳細而又冗長的談話更有力、更有效。他能用兩三句話說清楚,足以讓人立即明白和理解一切。最有說服力的自愛和傲慢的自我辯解,因他的一句話,就被擊得粉碎。」
關於最後這句話,我們要引用一位朝聖者講的有益的故事,他在塞拉芬神父去世前一年第一次來到修道院:
「我永遠不會忘記有一次,我去向塞拉芬神父告解。那時我剛皈依正教,對自己很有信心。我認為我在靈修生活方面取得了巨大進步。當塞拉芬神父問我有什麼要懺悔的時候,我提到了一些我認為是『小』的罪過,然後我試圖為自己辯解,甚至在這些罪過中拿出我的一些『德行』來平衡。我不言而喻的態度是:當然,我是個罪人,但其他人也是如此,我並不是一個壞人──事實上比大多數人都好。
「在我結束了我的『告解』之後,」塞拉芬神父問道:『就這些了嗎?』『是的。』我回答說。『哦,我的弟兄,』他嘆了口氣。這時我想,嘿,我一定是很好的,他叫我弟兄!但他接著說:『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幾個字打動了我的心,遠勝於任何講道或嚴厲的責備。在以後的歲月裡,在我所有的跌倒中,我不得不痛苦地見證這話是多麼真實。而現在,每當我開始為自己想得很多,當我想坐下來『享受屬靈生活』時,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對我說的話:『哦,我的弟兄──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既是一個令人難忘的謙卑的教訓,也是對我繼續奮鬥的鼓勵。」
好幾個塞拉芬神父的靈性子女證明,他們僅僅在他面前就得到了屬靈的利益,受到他的靜默和他的話語的祝福。弗拉基米爾•安德森神父說:「塞拉芬神父內心深處有一平靜的中心,就像他一直親近上帝一樣……他是我所認識的最真實的人。」阿萊克西•楊神父也記得:「塞拉芬神父非常非常安靜,不喜歡突然的動作或大聲說話;在他周圍有一種『寧靜的池子』,當你進入那『池子』時,寧靜就會進入你自己的心裡,你就會有份於這一恩寵。那些看起來非常重要的事情不再顯得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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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萊克西神父回憶說,他從塞拉芬神父那裡學到了三條簡單的生活原則。他說:「我學會了它們,與其說是從塞拉芬神父的書中,不如說是從他多年來看似冷漠的交談中告訴我的。
「這些原則中的第一條是:『我們是在此塵世上的朝聖者,在這裡沒有什麼對我們是永久的。』我們必須不斷提醒自己這一點。我們只是寄居者。今生不過是一個永遠不會結束的連續體的開始。我們傾向於把它當作是永久的,在職業和教育、出人頭地和所有這些事情方面都是非常重要。但所有這些都會在肉體死亡時隨我們一起逝去;一個也不會隨我們進入來世。
「塞拉芬神父想教導我們一些原則,這些原則將有益於我們的整個生活,並在全新、不同的情況、環境和問題中支持我們。因此,如果你帶著對某一特定問題的疑問去找他,他可能會也可能不會解決這一具體問題,但他會給出一個原則,根據這個原則,我們可以自己評估問題,得出一個合理、清醒而又可靠的結論。這就是他提醒我們在此塵世上是朝聖者的背後原因。這是一個原則,一個前提。讓我們考慮一下我們在過去一周或一個月裡遇到的所有問題,我們私人生活中的所有看起來非常重要並讓我們感到憤怒、不安、擔心或威脅的事情;然後讓我們想一想,如果我們提醒自己,我們只是這裡的朝聖者,我們的大多數『問題』都是非常不重要,對於我們一天、一周、一生中所遇到的問題,會有怎樣的不同。
塞拉芬神父在修道院裡散步。
「塞拉芬神父教導我的第二個原則是,我們的正教信仰不是學術性的『東西』。這樣說可能顯得很奇怪,因為我們有大量諸聖教父的著作和教會的神聖禮儀,還有聖人傳記──有如此之多。當然,所有這些都有一個學術層面──但這不是重點。塞拉芬神父曾寫信給我:『不要讓任何人把你的書從你身邊拿走。但不要把閱讀書籍誤認為是那真正的事情──亦即正教的生活。』……他告訴我:『正教並不是頭腦中的事。它是某種活生生的事,是屬於心靈的。』
「有一次,當我們在修道院的某個地方散步時,我問他:『塞拉芬神父,你最喜歡的聖母像是哪一幅?』(你知道,這是皈依者喜歡問的那種問題。)他停下來說:『我並沒有(最喜歡的聖母像)。』『這不可能!』我說。每個人都有一幅最喜歡的上帝之母的聖像。你最喜歡哪一幅?」他又停了下來,看著我,實際上是驚訝地看著我,說:『你不明白嗎?這就是全部。』那是一個非常深刻的回答:你不能只挑出一件事,說這是最好的,或者這是我最喜歡的。它確實就是一切!
「在這樣的場合,塞拉芬神父能夠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正教是要生活的,而不僅僅是閱讀、研究或寫作……
「第三個原則可能是所有原則中最重要的。塞拉芬神父告訴我,『如果你在今生沒有找到基督,你在來世也不會找到祂。』對於一個西方人來說,這是一個令人吃驚的說法。實際上,這意味著什麼呢?他不是在談論神秘的經驗或看到神視或類似性質的事物。任何了解塞拉芬神父的人都會意識到他會遠離這樣的交談。
「他所說的『在今生找到基督』是指:一個人必須首先一直日復一日地將注意力放在基督身上。這不僅僅是要做例行的祈禱,不僅僅是在出門時向聖像致敬。而是在每一情形下,在每一機會中,整天都要存念基督,把自己的心思意念提升到祂那裡。
「塞拉芬神父曾經引用《新約》中的話對我說:『上帝是愛,那存留在愛內的,就存留在上帝內,上帝也存留在他內。……圓滿的愛把恐懼驅逐於外。』(約安書信一4:16,18)。你看,我是一個恐懼的人,所以他會說這樣的話。然後他解釋說:『好吧,我們不可能對上帝或任何人有圓滿的愛,因為我們不是成全的。上帝的愛是圓滿的。但如果我們住在愛裡,上帝是愛,那麼上帝就存留我們裡面。而這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藉以越來越接近基督的方法之一。』我們就是這樣不那麼懼怕生活和其他人,不懼怕挑戰和困難。
「他喜歡引用的其他經文是:『小孩子們,現在是最末的時期了!』(約安書信一2:18)『你們小小的羊群,不要害怕!因為你們的父喜歡把天國賜給你們。』(路喀福音12:32)在後來的歲月裡,我記得塞拉芬神父向我重覆這些經文;在我恐懼、痛苦的時候,這些經文又出現了。在我太太突然去世的時候,這些經文對我來說是一種特別的安慰和慰藉,那是在塞拉芬神父離開這個世界幾年後發生的。當然,在她去世的時候,最大的安慰是我知道她現在和他在一起。
「最後,我要懷著最堅定的信念說,塞拉芬神父確實今生找到了基督。你不能把你沒有的東西給人,而他有那麼多東西可以給人。通過這一點,我們可以知道,基督確實存留在他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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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阿萊克西神父的堂區教友,即前面提到的芭芭拉•默里,也記得她從塞拉芬神父的話語和榜樣中學到的一課:
「1975年3月21日,我在暴風雪中驅車前往普拉蒂納探望兩位神父。雪下得如此之大,以至於我看不到路,我極為憂慮,只想著到達修道院。我把車停在山腳下,然後繼續走剩下的路。即使在最好的天氣裡,這也是令人疲憊的登山,我的衣服在大雪下變得潮濕,我感到寒冷而又疲憊。當我到達時,塞拉芬神父和革爾曼神父前來迎接我,對我能夠冒著暴風雪而來感到驚訝,我很快就進入了例行的祈禱、工作和用餐之中。很快,我的心變得平靜了。隨著大雪的不斷落下,聲音被壓制,外面的世界變得很遙遠。我帶來的憂慮似乎也很遙遠,我呆得越久,雪下得越大,我的憂慮就越輕,越能承受。
「下午,在暴風雪停止之前,舊雪之上又落下了三英尺的新雪。當我要離開的時候,塞拉芬神父說他會陪我下山,把我的車從雪地裡挖出來,如果掃雪機已經出來清理道路的話。我們出發了,塞拉芬神父穿著藏在他寬敞的黑長袍下的雪鞋。他告訴我隨著他的足跡走,我想起了跟隨聖文凱斯勞的足跡的那個年青騎士的故事。我們走著走著,塞拉芬神父唱起了各種聖頌和其他讚美詩,我也加入其中。當他發現我不知道某首讚美詩時,就開始唱我熟悉的。有時我們只是安靜地聽著我們走路時發出的聲音。偶爾他會停下來,講述聖人的生活,或者引用早期教父的一段話。他談到了在一個人不要獨自進行屬靈奮鬥的重要性。當我們獨自一人時,我們傾向於聽從自己的建議,我們的看法可能會被扭曲。他說:『如果你是一個人,當你跌倒時,有誰會把你扶起來?』當然,他指的是一個人跌倒在罪惡中,但後來當他在雪中跌倒,我把他扶起來時,他很快指出了這個教訓。
「當我們終於來到我的車那裡時,它就像我擔心的那樣,被埋在掃雪車推積的雪墻下。他耐心地把車挖出來,推到大路上。我請求他的祝福,然後開車離開,但我的心感到一陣內疚,因為那時天已經很黑,且又非常的冷,他面臨著走回山上的漫長路程。(直到許多年後,當我被允許在他去世後閱讀他的年鑑時,我才知道塞拉芬神父那天已經下過一次山了,他真的很累。)【塞拉芬神父在他的年鑑中所記的正是有關他在那一天第二次上山的情形:「星期五晚上徒步上山,塞拉芬神父疲憊不堪,但卻深感喜悅。」見上文第六十九章。】
「這是一個非常特別的日子,和其他許多人一樣,給我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的並不是塞拉芬神父所說的話;而是他的為人,他的存在代表了活出正教生活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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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時,這種痛苦的印記永遠不會離開他,即使他的外在環境和性格可能完全改變。這種印記,如果印在一顆因愛而變得柔軟的心上,可以給人一種「第二視覺」,一種對他人痛苦的特殊意識。
塞拉芬神父就是如此。作為一位牧者,他知道什麼時候該責備,什麼時候該安慰,如何將基督一樣的謙卑灌輸給人,同時以希望滋養他們。他態度溫和,與他在印刷品中捍衛真理時經常採取的「強硬」語氣截然不同,吸引人到他那裡。我們可以看著他的眼睛,知道他理解我們的痛苦所在,因為他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歷。我們知道他會同情我們的罪性,因為在他的謙卑中,他自己在上帝的尊威面前也感到有罪。有一次,在鼓勵他的一個屬靈女兒時,她因自己的罪性而感到沮喪和被譴責,他告訴她:「如果你感到被譴責,你將獲得自由。」
雖然塞拉芬神父被稱為內心之人,但他決不能被稱為多愁善感或情緒化的。正如艾麗森所說,「他太有尊嚴了,不適合這樣。」然而,在他去世後,他的一些神子(屬靈子女)自然會以一種感性的方式來紀念他。下面的回憶是由他的另一個屬靈女兒所寫,這個人的性格在許多方面與他相反,但他真正關心和愛護她,在她身上看到了一個受苦的靈魂。這些回憶是在塞拉芬神父去世一年半後寫給革爾曼神父的,出自一個因失去他而悲痛的心靈:
「我一直在想,我應給你寫些什麼,以紀念塞拉芬神父。我有一個小本子,在他住院時我就開始保存,……,我記下了從我見到他時所記得的有關他的事情,以及在他住醫和他去世後發生的一些事情。……這很有幫助。
「我記得他的許多事情。其中許多是個人而又感性的,……他在祭臺前舉起的雙手……他唱經時的聲音……他的微笑……他為我施洗時的雙手感覺如此有力……他在(我受洗的)那天親吻我的額頭……
「我記得在他得病前最後一次見到他,那是在普拉蒂納的一個美麗的主日,當時他談到了修道院的狗、孔雀、鹿,以及他看到的日食。那天他非常高興,笑得很開心。我問他過得怎麼樣,他說:『我?我在樂園裡!』說這話時他環視了一下修道院。請原諒我,神父,如果這些記憶不是真正屬靈的。但我還是想和你分享它們。
「他總是對我表示愛……即使他叫我笨蛋和傻瓜。不知何故,當他說這些話時,我從未感到痛苦,儘管我知道他是認真的。當他說這些話時,不知為何,它是帶有希望的。
「我上面提到的在普拉蒂納的那一天,是我一點也不應該得到的祝福。我確信你知道,我一直對他很生氣,也很受傷,因為他告訴了我一些我不想聽的有關我自己的事情。我為此煩惱了好幾個月,但那天有件事讓我早上起來開車前往普拉蒂納。儘管我表現得既幼稚又可怕,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熱情並充滿愛意。當我到達那裡時,我的狀態一如既往地可笑。我告訴他,我覺得自己陷入了刻板乏味的生活之中,沒有希望了。他一如既往地耐心,並告訴我:『我們有辦法從我們刻板乏味的生活中振作起來。』現在回想起來,這句話太有預見性了。在他臨終時,我一遍又一遍地聽到這句話。我不確定自從他去世後,我在靈性上發生了什麼。在許多方面,我比以前更糟糕(在罪中),心變得更硬了……但我確實從我們刻板乏味的生活中振作了起來。從那時起,我的生活不一樣了。因為他的去世,我有很多困惑和憤怒,然而,他似乎更親近了。我想我已經開始明白了一些事情。我曾經試圖做一些事情來讓他愛我,認可我。在他死後,我意識到他一直都愛著我,但我卻視而不見……,談論他和回憶他是件好事……我已經回避了很久了。
「他堅持要我對自己更嚴厲一些,但同時他又勸我不要對自己那麼嚴厲……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就像有一次在告解時,我一直在說這個罪和那個罪,說我如何感到無望,如何想死,等等。他對我說:『是的,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罪人,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必須以某種方式放棄存在!』這給了我繼續下去的希望。我想這就是他給我的最重要的東西……希望。
「他經常對我說,要有耐心。要量力一次只做些許事情,並且在我跌倒時總是要爬起來。
「我第一次到普拉蒂納時,他已經病了,正在他的修道小室裡休息,但當你派一個兄弟去找他時,他下來了。他總有時間給我,給每個人,不管他的狀態如何。他總是耐心地傾聽,回答問題。
「現在,我對他印象最深的是某件曾經讓我嫉妒的事!他非常喜歡小C。〔小C是心靈單純的女孩,去了雷丁堂區。〕他對她很有耐心,她會說一些讓他發笑的話。他真地很喜歡她。有一次,禮儀結束後在瓦爾〔瓦蓮京娜〕家吃午飯時,小C出來說了一些話,他笑得很大聲。你可以看出他愛她。聽到他這樣的笑聲真好。
「索利〔索羅莫尼亞〕最近提醒了我另一件事,表明他是多麼有耐心。那是在瓦爾家的車道上,當時教堂還沒有像現在這樣。那是在夏天,教堂裡絕對是悶熱無比。禮儀結束後,其他人都進屋凉快去了,但我想和他談談;他坐在那裡,在熱浪中,聽我問話。索利走進來告訴他午餐已經準備好了,她說,天氣太熱了,他在流汗!他總是犧牲自己的身體健康!他總是犧牲自己的身體舒適,不是嗎?
「我記得另一個主日。這是一個痛苦的回憶,因為我是如此可怕。那是(西方的)復活主日,使事情變得更糟!我在朋友家參加了一個聚會,喝了很多酒,開始變得非常沮喪。我只想逃跑,所以我離開了聚會,但我沒有回家,而是去了瓦爾家,因為我知道他會在那裡。我沒有說什麼……我只是哭了。他從教堂出來(那是在下午,他正準備離開),在車道上向我走來。我當時完全出醜了,只是像往常一樣醉醺醺地歇斯底里,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只是站在那裡輕輕地、耐心地跟我說話,他再一次給了我力量,讓我站起來,繼續前進。我後來在日記中寫道,如果我可以讓時間停止,我一定會讓它就停在那條車道上。有他在,我感到非常安全。我沒有辦法真正用語言來描述那天發生的事情。我只想起聖經中基督治愈了附魔的男孩,他使自己跌到地上,跌進火裡。
「最後,我記得他生前我最後一次看到他。那是在醫院裡,我進去看他,和他單獨呆了一會兒。如你所知,他在那裡一直在哭。我仍然想知道,儘管他很害怕,很痛苦,他是為自己還是為我們哭泣。但在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睜開眼睛,直視著我。我以前曾想過,他是否知道他看到的是誰。這一次我確信他知道。儘管他很痛苦,儘管所有的管子和機器都在工作,但他還是笑了。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刻。
「在寫這些東西時,我不禁對自己感到厭惡。我已經得到了像塞拉芬神父這樣的人的這麼多美好回憶,怎麼能繼續做我一直以來的那個可怕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