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美國婦女的曠野
一千年來,神聖俄羅斯的婦女們遠離了世界的喧鬧與嘈囃,在寧靜的修道庇護下,在激發起永恆思想的空寂地方,成就了她們的救恩,她們首先致力於獲得謙卑的智慧。……她們致力於不為他人所看見,不為他人所注意,她們隱藏在座落於遙遠的湖泊與河流以外的修道院的圍牆後的安靜小室內,被人遺忘的、隱藏在綠蔭灌木叢中的精舍裡,茂密樹林的蔭影裡,只有它們才聽得到她們安靜的祈禱、柔和的詠唱,看到她們注目於他們屬神新郎──基督的洞房。
──革爾曼神父,摘自《卡欣地方的聖多若德亞傳》
革爾曼神父寫道:「塞拉芬神父經常會陷入極深的沉默與寧靜的狀態之中,看上去他幾乎不可能從這一狀態中出來了。他非常珍視大自然,把它看作與上帝奧秘接觸的根源,他會享受他周遭的一切,與此同時卻在觀察他自己的內心世界。當我看到他由曠野領受了何其深層次的滿全時,感到很安慰。我經常感到奇怪,為什麼其他美國青年就不能覺察到同等程度的現實,完全分享這一被充滿的狀態呢?」
從革爾曼神父──當時是二十歲的格列布弟兄──第一次拜訪阿德里安神父時,就已面對了皈依正教的美國青年的這一現象了。阿德里安神父給他介紹了三個這樣的青年,這三人在阿德里安神父的指導下成長,住在新迪維耶沃修女院附近的小村莊裡。在那一次拜訪分手的時候,阿德里安神父特別囑咐格列布接近這些皈依者,不但是為給他們將俄語翻譯成英文,也是為了學習他們在信仰上的熱忱與新的成長。他說,皈依者以全新的目光看待正教,這對那些由於認為正教是理所當然的、因而變得硬心的靈魂是有益的。阿德里安神父最後說:「我們不知道上帝還會容忍美國逐漸增加的不義多久。我們不應浪費給新人傳遞正教生活方式的時間,由於文化的差異,將他們稼接到新的枝條上並非易事。」
革爾曼神父與這些皈依者終身保持着友誼。他們中的一個人就是前面所提到的尼娜•塞科,由於她同樣渴望阿德里安神父所指出的正教生活方式,因而與聖革爾曼昆仲會走得特別近。在她與普拉蒂納的兩位神父多年的通信期間,也被引領走上尋求修道生活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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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尼娜從東海岸來到舊金山。人們知道她有修道的意向,就告訴她去城裡的俄國修女院,但是,作為一個皈依正教的美國人,她感到這並不適合她。塞拉芬神父給她送去了一張鼓勵的便條,他寫道:「你要保守你的『秘密』【註:即修道的渴望。】,在平安中與大家一起生活,幫助那些尋求它的人(沒有人問你時,要謹防隨意『幫助』),你要祈求上帝,祈求伊望主教盡快給你指示出離此世的方法。關於最後一點,目前還不必在思想裡有一具體的『計劃』;在心裡培養曠野的種子就夠了,我們會設法幫助你的。」
當尼娜寫信說她因生活在世界上而感到沮喪時,塞拉芬神父給她回信說:
基督內親愛的姐妹尼娜:
謹致以主耶穌基督內的問候。
從你的來信看來,你需要一封「長信」。我實在無法寫一封「長信」,但是,作為一個有着相同志向的美國正教的夢想者,我必須至少給你寫上一兩段文字。
的確,在舊金山的教會環境實在令人沮喪,你甚至無法假裝你「適應」於它。你不禁因此而感到氣餒──因此,這就是考驗你的德行的地方。你不應又墮落成為「悶悶不樂而又不成熟的皈依者」──但你的積極態度有多強呢?你知道你在哪裡並非出於「偶然」,即使它可能並不出於有意的計劃。也許你開始認為事實上整件事完全是「瘋狂」的。當這樣的想法出現時,我最喜歡的問題是:有什麼替代品呢?還有其它什麼有意義的事嗎?似乎沒有。那麼,你要忍耐,因你所受的考驗而感謝上帝。
為了不被瑣碎的「教會」世界所淹沒,你必須活在你自己的世界裡──這是修行者與林居者的真正的教會世界,……他們激勵並使我們能保存在我們內燃燒着的火花。林居者特別在今天,當曠野差不多已從教會裡被驅除了出去的時候,向我們說話。這意味着我們認為我們能像他們一樣嗎?不,這只意為我們熱愛他們,更甚於其它任何事物,我們想要的只是反映他們的那種生活,哪怕只是很小的反映,只要上帝憐憫我們,不在我們的罪惡、我們的自我觀念及我們的其它幽暗中毀滅我們。
正如塞拉芬與革爾曼兩位神父所知道的,在革命前的俄國,修女的數目是修士的三倍。但是,對美國婦女而言,在她們自己的國家裡,幾乎無法建立共修意義上的正教修道生活,尚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她們追隨曠野的理想。俄國北方的森林裡有許多偉大而神聖的女林居者;普拉蒂納的兩位神父認為,美國婦女沒有理由不能也擁有這樣的曠野。但是,兩位神父無法預見到,他們自己將蒙召使之成為現實。
※ ※ ※
1975年2月,尼娜來到普拉蒂納獨修所,她告訴兩位神父,她正越來越多地考慮在鄉間度一種寧靜的生活。她找到了另一個有着相同興趣的年青婦女,一個名叫芭芭拉•麥卡錫的歌劇演唱學生。塞拉芬神父寫道:「她和芭芭拉都夢想度一種有節制的『靜修』生活──但必須首先具備多大的謙卑、信賴、奮鬥及真正的不信賴自己啊!」
芭芭拉於1968年皈依正教,自從閱讀了早期的《正教之言》中有關加拿大的曠野精舍的那期內容以來,就受到曠野修道的啟發。她放棄了她的歌劇生涯,在1972年去這些精舍朝聖,1974年,她去希臘希俄斯島的一座修女院。她在那座修女院待了一年後,返回美國。
1975年7月5日,芭芭拉與尼娜一起第一次前來參訪聖革爾曼獨修所。塞拉芬神父寫道:「經過一些修道體驗後,芭芭拉仍在尋找度修道勞作的安靜之地;她愛上了我們的精舍。」革爾曼神父回憶道,在這一次參訪中,她對他強調說:「我想要你們在這裡所擁有的一切。我要曠野!」
之後不到兩星期,芭芭拉自己回到獨修院,她渾身濕透地一路從雷丁走到普拉蒂納,晚上露宿在野外。她的到來令兩位神父大為吃驚,但更令一個在五天前才來到獨修所的青年人吃驚。塞拉芬神父描述了這一令人啼笑皆非的時刻:「我們最近從約旦谷來的夏季工就是這樣,他和我們住了一個月,恰恰是這個年青人建議芭芭拉過幾個月後再回來,他認為自己看到了異像!但是,芭芭拉似乎非常認定要度修道生活。」
芭芭拉在修道院外面的客房裡住了三天,閱讀阿爸多若德奧尊者的靈修勸言,並幹了一些活。塞拉芬神父在他的年鑑裡寫道:「她想要『去曠野』。」兩位神父擔心她過於執著於此,而忽視了正教生活的清醒現實,因此,他們設法使她的熱情緩和下來。她帶着去埃特納和尼娜一起開始過一種寧靜的半修道生活的想法離開了獨修所。
在埃特納,尼娜住在楊夫婦一家附近,而芭芭拉則自己住在屬於蘇珊•楊的姑姑的金礦裡。當這兩位婦女下一次來訪獨修所時,塞拉芬神父與她們進行一次談話,正如他後來所記錄的,談話是「有關恐懼戰兢而又寧靜的活出正教生活,讓生活為勞作與祈禱所充滿,如果可能,適度的進行傳教工作,與其他加入這種生活的人同心一意。」
十月,仍住在埃特納的芭芭拉得了重病,不得不回到她在俄亥俄州的家裡修養。她來獨修所道別,塞拉芬神父記錄道:「由於生病,她幾乎不能說話,但她卻是含淚離去的,毫無疑問,這非常感人。革爾曼神父特別努力地給她服用一劑鼓勵之藥。看起來,她通過來加里弗尼亞參訪,學會了許多東西,在埃特納的團體都深愛着她。」
第二年夏天,她又回來了。她的意向一點也沒有改變:她對曠野的渴望比過去更強烈了。她在修道院的客房裡住了一個星期,正如塞拉芬神父所記錄的,她「非常喜悅地聽命〔在山脊的另一面〕為一間小木屋挖地基【即「伊利亞精舍」所在的地方:參閱本書後面的第六十九章。】,她無論是參加禮儀還是在餐廳進餐都極力不引起他人的注意,挖地基和下面峽谷的景色令她深受啟發。」
塞拉芬神父在評論昆仲會幫助芭芭拉滿全她的曠野渴望時,寫道:「就我們而言,這是『鬧着玩』嗎?或者有某種嚴肅之事的基礎要從她而來嗎?只有上帝知道。似乎我們命中注定要做非同尋常的人,為能保存真正的靈修奮鬥及取向的火花常燃不熄。那些『抓住』我們所追求的事物的少數靈魂──難道我們不能支持並鼓勵他們嗎?」
他在另一處寫道:「芭芭拉很好,她正在給她母親寫信。當然,她如此長時間的接近我們,對她而言稍有些(教會政治上的)『危險』。如果有任何問題的話,我們對她所持的正式立場是:我們正在節制她的熱忱,讓她稍微嚐到一些曠野生活的滋味,但卻阻止她獨自一人前往森林中修行。革爾曼神父祝福她每次獨自居留不得超過三天,並且我們知道她在哪裡。上帝知道她對曠野的渴望會有什麼結果,但我們不想讓它熄滅,或是對它應用一套『模式』。隨著事情的發展,我們在夏天的這段時間裡完全獨處,這樣就沒有年青人會因她就在附近而受到不必要的誘惑。(正如我們由十九世紀俄國人的事例中所知道的,)在歷史上,那些鼓勵這樣的『瘋狂者』的人,通常的結局都是自己受到逼迫,這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在此期間,涅克塔里主教熱情地祝福芭芭拉,勸勉她要忍耐,說:「你要將你的所有希望寄於上帝,會有一綫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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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爾曼神父寫道:「芭芭拉姐妹的屬靈性格基本上是藝術型的。就如同塞拉芬神父那樣,她具有人接近大自然的樸實感。她最喜歡的書是大聖瑪喀里的《五十靈修講道集》,她幾乎從不離手,在這本書中,崇高的目標顯然與實際而現實的應用結合在一起。她對教父資料的閱讀,聯同她對音樂的喜愛,使她將普拉蒂納曠野的戲剧性環境看成上帝的藝術工作,她就是它的生活分享者。但是幫助她為自己保守這一感覺還不夠。她想要將它傳遞給他人,就如同一個以其整個存在感受到音樂之哀婉的音樂家,當他獲得了從上而來的靈感時,也會將它向那些要聽他演唱的人傾訴。因此,她將祈禱的間睱時間都用於翻譯希臘文的教父著作上,為《正教之言》抄寫有關曠野修道生活的俄文資料,有時,當塞拉芬神父和我因其它工作而忙不過來時,她甚至會在印刷機邊把它們印刷出來。
「但是,無論處於怎樣的環境,芭芭拉都會消失在嚴苛的『內在曠野』裡。後來,她開始一次在那裡待上數週甚至數月。她會徹夜祈禱;有時,當太陽升起時,她的聲音會在風的吹蕩下,在山中回響。
「有一次,發生了這樣的一件事,當時,昆仲會因教會內的紛爭而不安。【這是1976年間的事。這一紛爭是由超級無誤派人士所引起的(參閱本書後面的第81章)。】 氣氛變得緊張而不確定,芭芭拉姐妹也知道此事。她在一個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門口,我將我們的緊張不安傳遞給了她,我讓她離開一段時間。她謙卑地服從了,返身回到樹林裡去了;直到那時我才想起,也許她是來取一些食物與補給的,也許她餓了。我寫了一張道歉的便條,包了一些食物,前往下面溪谷的樹林裡,她會從固定在一棵樹上指定箱子裡拿日用補給。
「已是黃昏時分了。我下到谷底,又爬上山,尋找那棵樹,但卻無法輕易地找到它。就在那時,我聽到她的優美歌聲從山那邊傳了過來。歌聲傳遍山谷,消失在下面的某處,天上的長庚星與上弦月正放射着光芒。我想:『我們生活的這一靈魂多麼具有感恩之心啊,即便是在這樣的被剝奪了必不可少的食物的情形裡!』初期的弟兄中,沒有一個人表現出如此的熱愛曠野之情,也沒有人像她這樣熱切地將教父的教導付諸實踐。
「炎熱的夏夜降臨了,芭芭拉姐妹吟唱的拜占庭調式的讚美詩的歌聲激起了靈魂的懺悔。聽到這些希臘調式的讚美詩,我自言自語說:『我要如何與她一起分享一點阿托斯山呢?』
「幾年後,這事將會發生。因着我在那裡的神師修士司祭尼柯迪姆,阿托斯山給予這個美國女孩祝福,給她穿上修道斗篷,她已將自己和她那優美的歌聲獻給了造物主上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