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來自伊望總主教的土地

 

我渴望一個從未有人涉足的地方;
在那裡沒有婦女的微笑或哭泣;
在那裡與我的創造者上帝同在,
像年少时一样酣暢地安睡:
充滿高超、來世的思想。因此,讓我們躺下,
綠草在下,穹蒼在上。

——約翰•克萊爾(†1864)

 

  現在,尤金開始反復對格列布說:「讓我們離開這裡。讓我們認真生活吧。」他接觸了不動產代理人。按照他們的原始計劃,弟兄們開始在舊金山北部沿海看地。

  在一次遠足時,他們向北走了幾百英里,來到一個靠近加伯維爾海濱小鎮的地方,在那裡,有一幢又大又美的房子座落於起伏的山丘中間。那天天氣寒冷,霧氣朦朧,這使兩位弟兄很難看清周圍的鄉野。當他們來到木屋時,他們遇到了一位漂亮的中年婦人。她邀請他們進去,帶領他們參觀房間,她想盡快將房子出售出去,並開出了一個合理的價格。屋中窗明機淨,佈置得很有品味,仔細留意於色彩諧調。人能聞出風乾的紅杉木發出的悅人芳香,以及在劈啪作響的火爐上煮咖啡的香味。柔和地播出古典音樂,作為背景音樂。女主人為人和善,顯然受過良好的教養。她告訴弟兄們自己有多麼喜愛這一漂亮舒適的房子。當他們結束了參觀,喝過咖啡暖和了自己後,再次走出房子,進入朦朧的霧氣之中。

  格列布說:「那房子豈不很好嗎?如今,那可是上流社會啊!」

  「太可怕了!」尤金一邊說,一邊搖着自己的頭。

  「你什麼意思?」格列布問。

  「很世俗,」尤金說,「那正是我們想要出離的。購買這樣的地方的人,所想的就是那種生活——優美,時髦。但是,那不是我們所要尋找的。」

  兩位弟兄在春天再次去加伯維爾看另一塊地。這一次他們下了汽車後,不得不沿着泥路走了好幾英里。他們找到那地,季節性的溪流流過坡地上的草場,令他們感到失望的是,他們看到附近的地裡有一座私人房屋。

  格列布回憶道:「我們仍因復活節的禮儀而精疲力竭,在汽車上過了不眠的一晚。當尤金伸開身子躺在青草上沉睡時,我在散步。我看到他在烈日照射之下,在鮮花與奔流的溪水中間睡着了。這幅圖畫清晰地存留在我的思想裡——一個上帝所觸摸的人,如同在活着的、清醒的、快速成長的本性中死了一樣;雖然活着,卻死於世界。

  「當他醒來時,他臉色蒼白而疲憊。那時,我意識到他不會久居人世。為此緣故,他屢次推動我去工作、去「製造」——醒寤工作!工作,為使人能認識到他新發現的真理現實,這真理存在、生活、並成長着,是確實而能接近的。

  「緊接着這次旅行的是坐着勞倫斯的車去福特堡附近的某地的另一次旅行,之後是另一個更加內陸的地方。實際上,我們並沒有錢,因此,我們能做的最多只是到處看地而已。除去所有其它費用,我們每月只能勉強地賺取八十五塊錢,用來交店面租金。

  「那時,尤金得知在本州向上、更遠的地方有一大塊待售的土地,正如他所說的,離普拉蒂納村數英里遠(總人口為六十四人)。我們計劃前去看一下。下主日恰逢伊望總主教去世一週年。我們在那一天在主教的墓室裡領了聖餐,熱切地為這一行程祈禱。

  「第二天,1967年7月3日,勞倫斯開車載我們向北而去。結果發現那裡非常遠——要到雷德布拉夫那麼遠,我們在星期一下午到了那裡。業主開着自己的敞篷吉普帶我們從那裡向西而去。那時,夏天的烈日當頭,幾個牛仔與他們要帶着穿越公路的牛群,沿着焦黑的小山奔馳而去。我們停下來等他們過去,這些友善的人揮動着他們的帽子。尤金微笑着,表現出難以形容的快樂。他想,多麼適合將正教帶到這些純樸的人中間,帶到牛仔所住之地!

  「從雷德布拉夫驅車近一小時後,那人載我們沿着某條土路向上,並停在路上。我們向上沿着一條小小的車道走去,發現自己正處於山北的一塊長着巨大、美麗的橡樹的空地上。那裡有一所未完工的狩獵小屋:它所有的一切就是一個鐵皮屋頂;四面沒有牆,也沒有地板。稍北的地方有一座全新的、建築良好、有着傳統樣式的新月通風口的厠所。這就是所有的一切。這地方有着一種尊貴堂皇的氣氛。天氣暖和,我們愉快地度過了這一天。那人帶着我們上了斜坡,我們突然來到美麗的山頂。那裡有一塊面向南方的嚴石平臺,風景怡人。那裡是如此激動人心而又令人平安,以致我們都默不作聲。

  「『我喜歡這裡。』尤金輕聲說。勞倫斯常會發表些批判性的評論,不知怎的,他心軟了,竟未作評論。我走上前去,到業主那裡,他正伸手指着遠處的山丘與其它地方,我問:「如果我們付了定金,每月租金多少?」(包括這個山頂於其中的八十英畝土地的價格是一萬四。其實這只是待售土地的一半:由於我們說我們沒有錢,他將地一分為二。在西邊的另一塊地在路的下面,常年有一條小河流過。)他回答說:『月租金一百!』

  「我看到尤金感到極其遺憾,因為我們知道我們不可能每月賺得這麼多錢。正如我所說的,除了尤金所要支付的住房租金外,我們只能勉強賺得八十五元交書店店面的租金。我也要在蒙特雷支付我的住房租金。我的心裡立時充滿了憂傷,因為這正是我們所夢想的地方。

  「此時,尤金的臉上有一奇怪的表情。他的臉色變得有些暗,彷彿他不再在這裡了,已進入了他靈魂的深處。我能感受到,在某種程度上,我明白他已做出了決定。這就是他想要死在其中的地方!我在心裡為我的弟兄呼求:『上帝啊,讓我們住在這裡吧!』

  「定金並不太多。這是因為業主想要快點把地售出,並且在這塊地裡沒有水。那裡當然是一處荒野,四週都是荒野。地的西邊與國家森林公園接壤。南面四十英里內沒有鎮甸,房屋或牧場——全是政府土地,人跡罕至,野獸出沒。地的北邊與東邊是牧場主斯諾的土地,他從未來過此地。那裡長滿了松樹,散發出濃濃的氣味,微風由西面徐徐吹來,在那裡,同一條土路下到六英里外的盡頭——喬治峽谷。真是一塊美麗的土地。

  「我對尤金說:『如果沒有水,這裡又有什麼好的呢?』他回答說:『這正是此地的最佳之處!』

  「於是,那人帶我們去了西邊,穿過小路,進入山谷深處。他先給我們指示了一股泉水,那裡已建造了一個木箱,水被收集在裡面,然後從那裡流出。我們喝了冰凉清澈的水。之後,我們爬上了山脊,從峽谷的另一面下山,在那裡我們看到在崇山之間有一間被廢棄的小木屋,屋裡有一個巨大的火爐。我們感到驚奇,不知他們是如何把它整個弄進來的。答案是用騾子。

  「之後,他帶我們回到吉普車那裡。我們穿過小溪,上到對面的山上,看到了另一塊地,那地也很好,但沒有橡樹林……在整個地區,我看到詩一般的圖畫——我為自己如此浪漫而自責。

  「我們在雷德布拉夫與我們的斯特魯普先生(或不管他的名字是什麼)道了別,坐上勞倫斯的車,穿過炎熱、平坦、寬闊的薩克拉曼多河山谷。我也喜愛它的寬闊。那裡有一種閃爍着耀眼白熾光芒的俄羅斯寬闊大草原的感覺:那裡剛焚燒過青草,颳來陣陣大風,金粉紅色的落日就在我們的右邊。正值暮時課的時候,在日落時分,我們開始詠唱令人平安的『我的靈魂,請讚頌上主』,廣闊的地平綫的色彩漸漸變暗。我坐在後面,看到尤金的眼睛如何先變得濕潤,之後眼淚慢慢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在整個時間裡,我們都在詠唱,因為我們有舉行禮儀必須的禮典,直到天黑時才結束。勞倫斯載我們回到書店後,筋疲力盡地回家去了,他拖着沉重的腳步,說:『我又不舒服又疲憊,徒勞無益地開車帶你們去。我希望你們下定決心買下它。那地沒什麼問題。』我們留在書店門口,但我們沒有走進書店,我們默默地一齊下到伊望總主教的墓室裡,因為我們有墓室的鑰匙,俯伏在他的靈柩前,極其疲備地默默祈禱。在大理石砌成的地下墓室裡極為安靜;只有時而發出的輕微劈啪聲打破沉默。

  「我們兩人都沒有為那塊地祈禱,因為它顯然對我們正合適,我們都為了能獲得上帝的啟示祈禱,好能知道上帝的旨意是什麼。在靜默中,我們彼此祝福。他回家去了,我則去了書店的陽臺,我就是在那裡度過週末的夜晚的。

  「當我進入書店時,我停在了門口。在門的上方有我們的基督聖像。我沒有動,只是靠在鎖了的玻璃門上,我祈求上帝祝福我。我感到上帝就在書店裡。我知道祂在,因為在那裡發生了如此多的奇妙之事。是離去的時候了,也就是說,是『在聖靈內前進』的時候了,但我知道我要思念這個神聖的地方。在我後面的是有着奔馳的汽車、路燈、以及週末晚上高聲交談的行人的世界。我清楚地聽到他們說話,因為門上的窗為了通風開着。但這聲音並沒有干擾我。其實,什麼也不會干擾我。我深深地沉浸在喜樂之中。我知道空氣中有了變化。我全心知道這家書店就是我們所攀登的神秘之山,現在我們正在一座新的高山前:整個晚上,普拉蒂納附近的山就在我面前,或是它所留下的任何事物。它為某種金色的光芒所點燃,它的枝葉在搖動;我聽到了我喜愛的聲音——大風吹過的聲音。我在哪裡?

  「那天夜裡,尤金在他的年鑑中記述了那塊地:『它有着令人獲得靈感的一切——森林,與世隔絕(離有人煙之地有兩英里遠,能看到層層的山嶺,冬天的大雪——但卻沒有水;也許後者是我們須要購買水的「證據」,因為我們不想靠着此世的智慧而生活。』

  「一大清早,在主教座堂裡有事奉聖禮舉行。每個人都領了聖餐,包括尤金和我自己。事奉聖禮後,涅克塔里主教出於某種原因回家為我們準備早餐,說他要把早餐帶到書店,我們大家可以在那裡像在修道院裡那樣地一邊用餐,一邊聽人誦讀[靈修書籍]。

  「我下到[伊望總主教的]墓室裡。跪在靈柩前,將我的頭放在伊望總主教的主教冠冕上,我戰慄祈禱說:『主啊,求祢給我們顯明道路。』我一動也不動,清楚地聽到(重聽的)米特羅凡神父的響亮聲音,他一邊與尤金交談,一邊走下樓梯,進到墓室裡。『肯亞!肯亞是俄語中對「尤金」一名的昵稱。我們上次的堂區議會決定,由於你每天總是來參加所有的禮儀,為了你在歌席中的事奉,堂區每月要支付你一百美元的報酬!你接受嗎?你需要錢,因此,不管你說什麼,我們都會把這筆錢支付給你……你有一天休息——星期五全天。』

  「我不能相信我的耳朶!我站了起來,兩雙眼睛正看着我。米特羅凡神父以為我沒有聽到,向我重復了他剛才說的話,之後就着手準備禮儀,脫去外衣……民眾圍繞着他。

  「『你以為這意味着什麼?』尤金弟兄以嚴肅的聲調輕聲問我。『你認為這意味着上帝想讓我擁有那塊地嗎?』

  「『傻瓜,十足的傻瓜!當然!你看,上帝離我們多近!』我高興極了,回答說,想要離開。他阻止了我,緊緊抓住我的手臂,令我感到疼痛,之後,他注視着我的眼睛說:『那意味着伊望總主教賜予我們這一矌野!』他拉我向靈柩俯身,感謝我們的蒙福保護人,之後快速地親吻了伊望總主教的斗篷、主教冠冕和牧杖。『但不要聲張。』我完全贊同他的話!

  「『我想再看看那塊地。』他說,『我們可以叫尼古拉•瑪爾開車帶我們去,他現在在聖提弘之家。你認為如何?』

  「『什麼時候?明天嗎?』我問。

  「我們就這樣做了。我們請了尼古拉載我們去,第二天一大早他帶我們去了,並許諾不把此事告訴任何人。我們立即就到了普拉蒂納,爬上山,熱切的祈禱。我們在山頂詠唱了向誕神女的弗坐詞,誦唸了向伊望總主教的祈禱文,並且我們向四週灑了聖水。我們看到早上的普拉蒂納;那是一幅不同的景象。我們探察我們要在哪裡建造什麼,等等,直到天黑才回家……

  「一個月後,那塊地就成了我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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