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個美國人的靈魂

 

  基督徒熱愛自己的同伴,因為他在同伴身上看到一個按上帝的肖像所造、蒙召在上帝內達致成全與永生的人;這種愛並非屬人的,而是屬神,它不僅在人身上看到屬世的可朽性,也看到屬天的不朽性。

——尤金•羅斯

 

 

  尤金能夠將他醒着的全部時用於上帝的工作上,這令他十分心滿意足。不幸的是,格列布卻仍不得不將自己的精力分別用於在蒙特里的世俗工作以及在舊金山為昆仲會工作上。正如尤金在這一時期裡所記的,「(格列布)極其喜愛印刷,但我擔心,總得來說,他仍處於一種相當焦慮不安的狀態之中,直至找到了生活的安頓處為止。至於我自己,我在書店裡的工作、印刷(與編輯)實在太忙了,不可能再思考其它任何事情了。」

  一位到訪過書店幾次的皈依正教的青年人回憶道:「我不能說在那一時期裡我非常了解(尤金)。他決不是個非常健談的人,似乎有點喜好內省。也許在他身上還有一些靦覥。但是,我記得他總是不停地忙着。總有些事要做。不是照看書店的所需,每天早晚在鄰近的主教座堂的歌侶席詠唱日常禮拜,就是《正教之言》的編輯印刷工作,尤金總是在幹活。」

  另一位來訪書店的年青人是一位名叫安東尼•阿甘達的墨西哥裔美國人。安東尼在尤金和格列布的幫助下,被接納加入正教會,不久之後,他就在書店裡做兼職義工。「尤金為人持重冷靜,」安東尼回憶道,「言談總是謹慎而有分寸。對他所要說的話都經過深思熟慮,如果人不問他些什麼,他是不會加入到別人的談話裡去的;但是,若有人問他一個問題,他那百科全書式的對信仰的認識,會令每個人都感到驚奇。如果你和他一邊喝茶,一邊進行私人交談的話,他會長時間的談論信仰問題,卻從來不會談論他自己或他的個人經歷。」

※  ※  ※

  尤金幹活時緘默不語、嚴肅認真,這使格列布有時開玩笑地指責他是個「冷漠無情的家夥」、「沒有靈魂的美國佬」。儘管這一指責帶有幽默的意味,但它卻植根於斯拉夫人所持的一種普遍看法之上,即認為他們通常要比非斯拉夫人擁有更熱情的心靈,對事物的感受比非斯拉夫人更深刻。不管這看法是否正確,在尤金身上,卻是錯的。在昆仲會的最初歲月裡,格列布明白了他的這位孤僻同工的靈魂實際上有多麼偉大。

  由於格列布是個有着「深刻感受」的俄國人,有一次,他陷入了令人絕望的沮喪狀態。那是一個星期六,格列布與尤金在書店裡幹了一整天的活——排字。在幹這一枯燥乏味的工作時,他們必須保持全神貫注,因為難怕只是漏了一個字母,整版就必須重排,這需要額外再幹好幾個小時。但是,不時有顧客或訪客到書店裡來,使他們無法專心一意,以至最後他們開始希望誰也不要進入書店。「等一下,」格列布想,「牌子寫着『營業中』,但我們卻在這裡為不要有顧客而祈禱!」

  到他們關書店的時候,格列布已可無可忍了。「為什麼我必須為這而致死自己呢?」他想要知道。「我必須全時間在蒙特里工作,以供養我的家庭,在休息天,我又必須到這裡來,像個賣身的奴隸一樣地工作。為什麼我必須為它放棄一切,甚至連對些許快樂的希望也要放棄。我甚至放棄了我的戀愛,我的女友,為了能使自己全然投入這工作。現在我也該去城裡玩個痛快了!」

  尤金極其鎮靜地看着格列布。由於自己已經比格列布更深刻地嚐過了此世的所謂快樂,他早就死於它們了,他知道格列布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別傻了。」他說,「那些一無所是。在世界所提供的興奮感裡,毫無意義可言。唯一真實的幸福與滿足恰恰就在我們所受的痛苦之中。」

  格列布轉身離去,砰的把門關上。最終,他去看了一場流行的「震憾片」,雖然它被認為是一部先峰派「藝術」電影。但他卻對它極其厭惡。現在,他對自己感到憤怒,為以這樣的汚穢之物玷汚自己的理智而難過。

  四小時後(大約晚上十一點),格列布來到尤金的寓所。在那裡,他發現尤金蜷縮在房間裡掛有聖像的角落的地板上。他立即就明白了:尤金整晚都在為他的朋友擺脫誘惑而祈禱,由於精疲力盡,最終俯伏在聖像前睡着了。格列布為隱藏在這個所謂沒有靈魂的美國佬內深厚的兄弟之愛而感到驚奇。

  格列布還發現尤金很同情窮人和受壓迫的人,這可從他為《人之國與神之國》所寫的有關基督徒愛德的誠摰話語中得到證明。格列布回憶道:「我會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尤金沿街走去,特意給窮人一些錢。」

  有一個年老的流浪漢,常到書店裡謙恭地要些零錢,尤金總會毫不猶豫地給他一個二角五分的硬幣,這「家夥」長相非常令人討厭,格列布只要看到他就不禁感到反感。有一次,當這老人拿着他那二角五分錢離開時,格列布責備了尤金。指出只要這人知道尤金的心腸很軟,就會不斷為自己的日常所需到書店裡來。昆仲會那時幾乎沒有足夠的錢來維持書店的經營,為收支平衡不得不精打細算,節省開支!而這個流浪漢顯然只是用這錢買酒喝。

  「我想我們應幫助他擺脫困境。」尤金說,「如果我們不給,上帝也不會給我們。」

  幾天後,當格列布獨自在書店裡工作時,那老人又來了。看到尤金不在,在此之前,他已感覺到格列布不喜歡他到書店裡來,因此,他決定不向格列布要錢。「你好!」他很有禮貌地向格列布說,隨即就走了出去。

  格列布立刻感到良心不安起來。尤金,這個「沒有靈魂的美國佬」,又再次教育了他!他打開收銀盒,取了一張一美元的紙幣,跑出店門,想要叫住那人。但是那人卻不見了蹤影,格列布站在人行道上,手裡拿着錢,淚水在臉上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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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昆仲會的年輕義工——安東尼•阿甘達的記憶中,對格列布而言,尤金就好比是一隻錨:「從我第一次遇到他們起,我就這樣想他們:格列布是一隻飛翔着的海鷗,腿上繫着一隻劃定了它行動範圍的錨。這錨就是尤金。

  「尤金和格列布都是嚴肅認真的人,他們共同獻身於正教信仰,這把他聯合在一起。但是,可以想見,他們在外面卻表現的極為不同。與尤金相比,格列布為人熱情、激動而健談。他總是迸發出火花來。尤金卻是個腳踏實地的人,把格列布的這種能力轉化成積極的力量。他使格列布的熱情聚焦在一點,恆久不變,並使它保持正軌。

  「有時候,當尤金不贊同格列布的想法時,格列布會大為惱火,稱尤金是個『老頑固』。但是,他是以打趣的方式這樣說的,因為他知道,為了實現他的想法,他需要尤金對這些想法加以過濾和組織。最終,他總是聽從尤金的智慧。

  「儘管他們的風格有着顯而易見的不同,尤金與格列布卻一起很好地工作着。他們彼此互補,就好像是一塊磁鐵的南北兩極。他們兩人都明白並珍視這種相互作用的狀態。最終,取得了很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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