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好地
……又有的[種子]落在好地裡,長起來,結了百倍的果實。
——路喀福音8:8
1962年的感恩節那天,格列布離開他在波士頓的家,來到西海岸居住下來。他先在舊金山的餐館裡打雜工,在舊金山時,他去看過尤金幾次。幾個月後,他獲得了一份在蒙特里的一所語言學校裡教授俄語的工作,那裡離尤金父母所住的卡梅爾不遠。蒙特里在蒙福者革爾曼來到俄美殖民地的時候,曾是加里弗尼亞的首府,那裡有許多古老的歷史性建築。沿着那裡的海岸,仍然有原始森林,格列布經常在那裡長時間地散步。他連續好幾個小時坐在青苔上,誦唸耶穌禱文,閱讀有關俄國北方的林居者或奧普提納諸長老的書籍。這些書是無價之寶,或是由他在阿托斯聖山的靈性之父——大聖衣修士尼柯迪姆(Schemamonk Nikodim)——寄給他的,或是從康采維奇家的伊凡和海倫那裡借來的。伊凡和海倫由於是奧普提納修道院的靈性子女,因此擁有許多來自被毁的修道院的無價文本。
尤金定期去卡梅爾探望父母,因此,他總要去蒙特里見格列布。格列布回憶起他倆第一次在那裡相見的情形說:
「我在大齋期搬到蒙特里,在那個歷史名城裡,一切對我都顯得新奇。特别吸引我的是,在這年初時節裡,竟有那麼多的花盛開着。我住在一座俯瞰海灣的小屋裡,成了我以前神學院的同學的室友,他給我找到了那份在語言學校教書的工作。這座破舊的小屋周圍長滿了一叢叢的含羞草,開滿了明黃色的花……
「不久,尤金就第一次到我所住的小屋來看我,他是坐火車來的。那時剛下午,我們有時間去參觀市中古老的建築,即第一位出生於美洲的正教殉道者——阿留申人聖裴特若——時代的見證,尤金對他一無所知。他指給我看加爾默羅傳教會與遠處的海岸綫,一座修女院孤零零地面對着大海,住在裡面的是發願度靜默及默觀生活的隱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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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後的訪問裡,尤金與格列布在海岸邊或樹林裡長時間的漫步。「是什麼使他如此深沉、如此敏銳,對此,我感到好奇。」格列布寫道,「我問他哪部電影或歌劇、哪些書、詩歌、哲學家令他深受感動。那時我不知道,如俗語所說的,什麼令他心癢。意大利歌劇《拉美莫特的路西亞》和《圖蘭朶》令他感動,《霍夫曼的故事》以及其它我也知道的電影也令他感動。但是,這對我來說還不够。我想認識他的靈魂。
「一天晚上,我們在太平洋樹叢市海灘散步。那個夜晚是溫暖而芬芳的,因為那裡盛開着夾竹桃,還有其它在早春就開花的植物。海浪澎湃,月兒明亮。我想我感覺到在他內有一種靈感,我已準備好吞噬從那個深受靈感的靈魂裡所發出的東西,我想,這個靈魂已準備好要打開了。但是我錯了。他仍然關閉着,緊緊的關著。我無法進入他的世界,雖然我感到對它是如此親和。因此,我決定逕直先向他打開我的世界,那是一個充滿偉大神秘家與克修者的世界,其中的一些人是我親身認識的,我珍藏着對他們的認識,哪怕只是些零星片斷。我告訴他有關在奧普提納修道院、瓦爾拉穆修道院以及阿托斯聖山的克修者的一切。他默不作聲,深深地為它們所吸引。但是,令我非常吃驚的是,我感到他對這一切都很熟悉。不是熟悉這些事蹟,而是那感動這些修行者的精神,這種精神對我們這個時代的冷漠而唯物主義的現實、對我們美國人的平庸生活方式而言是陌生的。他明白我如此積極地想要灌輸給他的信息!他怎麼可能知道這些呢?對他來說,這份熱忱是很熟悉的。在那個美妙的三月裡的夜晚,我能從他那裡得到的一切,就是他明白受苦的意義!但是,但是這個南加里弗尼亞——那兒充滿舒適自滿——的年輕人是如何明白這一點的呢?他怎能與在寒冷遙遠的俄羅斯北方的正教奮鬪者的克修熱忱關聯起來呢?
「當然,我熱愛所有這些事。當然,我看到我的聽衆正吞下我自己的寶藏。以他安靜、含蓄的作風他是非常快樂的。他大步在閃爍的沙灘上走着,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但是他沒有高聲與我一起分享它。
「後來,我們繼續在長滿青苔的峽谷裡走着。我們採集磨菇,我用俄語給他唸奧普提納修道院出的有關在羅斯拉夫爾的林居者事跡的書。他很含蓄、冷靜,完全明白故事的重大意義。我給他講了佐西瑪、瓦西里斯克、西伯利亞的裴特若•米丘林的生平。我甚至給了他一本俄語書——奧普提納的約熙福長老傳——做為預備過葩斯哈節之用,我早就給他復述了有關普斯科夫的伽弗里伊爾長老的那本書。之後又給他講述了基輔洞窟修道院的聖愚——蒙福者德奧斐爾的生平。但是,尤金卻一言不發。這是為什麼?什麼使得他不願大聲說出他顯然已被感動了的心裡有些什麼想法呢?我不知道。就算我們有着不同的性情:我性格外向,而他可能是個內向的人。但這對我而言,仍然不能心悅誠服——直到我最終發現在他情緒反應中猶疑不決的意義為止。他有一個擅於分析的頭腦,一顆比我更有吸收力並且更深奧的心靈,但是,他的頭腦必定要對一切事物進行評價,也許超前一步,看看所有這些是如何與上帝的受造世界的偉大莊嚴相適應,並與祂的眷顧有多近。我感到敬畏!在我面前的,是多麼罕見而深刻的現象啊!福音中的一幅圖像立即進入我的腦海——撒在好地裡,結出百倍菓實的種子。於是我知道:我必須盡我的力量來幫助他收割這一屬靈的莊稼——在一個對眞正的基督宗教如此懷有敵意的時空裡。
「這裡有一位處在不適當位置上的天才,這個人的一生將要在那些低於他的人中度過。雖然在我們俄國正教會裡也會有一些這樣的人——諸如約旦谷修道院的君士坦丁神父——他們肯定最能理解他,而另一些人則不能理解或在乎他是誰。我感到,危險在於,由於他與生俱來的高貴品質,他會先被燃起熱情,然後遇到覆舟之難,失望,也許會失去對他的全部理想的信心。我要如何幫助他呢?我必須構造出一種在教會內的環境,使他能免在其中生長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