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開端

 

人不可能是個半心半意的基督徒,他要麼完全是個基督徒,要麼根本不是。

——塞拉芬•羅斯神父

 

  格列布在為尤金播放「在美國的聖地」的幻燈展時,並不知道尤金已經為此做了相當的準備了。「雖然在那時我並未意識到那正是他所需要的東西,」格列布後來寫道,「必須要有某人告訴他,使他明白古老曠野導向的正教的教父世界仍然活着,甚至現在在美國也零星地有着這樣的地方!但是,正如我在與尤金的交談中所强調的,唉,那種令人稱奇的世界正從地球的表面上消失。」

  格列布轉身去看尤金住處牆上掛着的聖像。他立即注意到,在這些聖像中的一個顯著的地方,有一幅沙皇尼古拉二世的肖像。由於許多他所認識的俄國人認為沙皇和君主政體是某種「過時」而「原始」的東西,因而為此感到羞恥。格列布感到很奇怪,為什麼一個像尤金這樣的美國人會想到將沙皇的肖像和他的聖像放在一起。當格列布表達了他的這種驚奇時,尤金的回答使他確信他的主人對正教的君主觀有着完全的理解。尤金說,已故沙皇作為基督文明最後堡壘的「第三羅馬」的領導者,是反抗敵基督之靈的最後遏制力量。這就是使徒聖帕弗羅所說的,他指出在敵基督完全顯現之前,這樣的力量必須被從道路上除去(致德撒洛尼基人書二2:7-8)。因此,尤金告訴格列布,沙皇的被弑以及他所代表的基督教帝國的毁滅是一個徵兆,表明我們正生活在「前敵基督」的時代。俄羅斯曾遏制了革命,而當它陷落以後,世上的其他國家面對革命將束手無策。

  當尤金說着這些時,格列布明白了為何尤金將沙皇的肖像放在戰勝敵基督的米哈伊爾總領天使的聖像邊上,敵基督被象徵性地描述為落於一個正在崩潰中的文明上。與此關聯,尤金還談論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大法官」。他說:按照「宗教大法官」的原則,諸如聯合國之類的世界性組織必須被賦予一位屬靈的元首和偽宗教的內涵。

  「難道聯合國不只是一個政治團體嗎?」格列布問道,「各國怎麼會允許一個宗教的領袖來代表他們呢?這豈不是要排斥其它所有的宗教嗎?」

  「我想他們會發現對這樣一位領袖的需要,一個具有普世意義的、就像教宗那樣的領袖。」尤金回答道。

  格列布記得他在約旦谷神學院的老師阿韋爾基總主教曾如何表達了相似的觀點。阿韋爾基總主教有着十九世紀的俄羅斯先知閉關者德奧梵主教的靈性傳承,德奧梵主教預言了俄國革命的災難。因此,阿韋爾基總主教得出這樣一個有關末期以及它的靈性欺詐的結論,這是十分平常的事。但是,對格列布而言,這一結論出自一個美國人之口,尤其是在1961年,當時這樣的正教教導在西方還極為「玄奧」,這實在相當奇怪。於是,格列布問尤金是否是個正教基督徒。

  「不!」尤金回答道,「但是我希望能成為一個正教徒。」

  格列布在回憶這初次拜訪尤金的經歷時,這樣寫道:「他說話的語調十分平靜,毫不誇大其辭。他整個人很緘默,表現出非同尋常的安靜。在他身上有一種高貴感。在我的靈魂深處,我知道在我面前的這個人有着一個神聖的靈魂,他很好地學會了天梯聖約安所寫的《天梯論》(Divine Ladder)一書中的第一級——出離,亦即超脫塵世。正如後來所看到的,他的確已死於這個世界了。他對所有世俗的興趣,其對現世的安慰與快樂的本性慾望,都已了結了。除了將正教的絕對價值在他的哲學頭腦中結晶之外,他已毫無其它奢求。

  「當時,我並不知他愛基督多少,但是,顯然他的全部熱心在於他發現了那已在世界上的敵基督(約安書信一4:3),玷汚了一切世人的喜好與活動。顯然,他極端羞怯;我立刻認定,我必須盡我最大的努力使他接受全備的真理。」

※  ※  ※

  格列布計劃回東海岸,但他知道他不能丟下尤金一人不管。尤金顯然不是對正教摇擺不定——他是極其嚴肅的。但是,如何把他帶到教會裡來呢?格列布發現,作為一個沒有俄僑背影的內向的哲學家,尤金很少和正教團體交往,他可能根本就不能適應俄國人的教會社團。格列布的來訪所提供的聯繫——這顯然令尤金非常感激——必須要建立起來。格列布需要其他某個人來幫助尤金更加走近教會。

  就在格列布離開前不久,他在舊金山的俄國新朋友給他開了一個送别聚會,並送了一份禮物給他。打開禮物後,格列布宣佈,「我也有一份禮物送給你們。」他說,「你們知道,我作為一個傳教士來到了西海岸,來用正教的思想激勵人們。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工作僅限於為俄國人。對俄國人,任務只是把他們帶回教會。正教已被帶到了美國,現在我們有了一個機會帶領美國人加入正教。這不僅幫助他們……也幫助我們這些已經在教會內的人……我最近遇到了一個對正教感興趣的美國人。他名叫尤金,他就是(我的)禮物。」大家期待地看着格列布。「我要你們答應我去幫助尤金,」他繼續說道,「留意他。一粒種子已經撒在他內了,我需要你們去澆水。」

  每一個人都答應會完成格列布的心願。格列布轉向他的一個朋友,一個名叫迪米特里•安德羅•德•朗熱隆(Dimitry Andrault de Langeron)的青年,說:「我希望你特别負起幫助尤金的責任。」迪米特里答應了。

  格列布坐火車回東海岸去了。在蒙福者革爾曼紀念日(12月13日/26日)的前一天,他到了聖三修道院,弗拉基米爾神父來接他,他們立即為這位蒙福者舉行了追薦禮儀。【追薦禮儀:為超度亡者舉行的禮儀,又稱度亡禮儀。弗拉基米爾神父於1955年被祝聖為司祭。】

  就在此時,尤金與父母一起在卡梅爾。他在那裡時,前往海邊鎭的薩洛夫的聖塞拉芬堂參加了禮儀,那就是兩年前他帶艾麗森去的教堂。也許是通過格列布與正教有了進一步的接觸的緣故,這一次他戰勝了他天生的沉默寡言,與那裡的司祭格里戈里•克拉夫齊納神父(Fr. Grigori Kravchina)有了私人往來。事實上格里戈里神父是第一個尤金曾與之交談的正教司祭。格里戈里神父是俄國波恰耶夫(Pochaev)鄉間的一個孤兒,在著名的波恰耶夫修道院的庇蔭下長大,他是個虔誠、謙虛而敬畏上帝的人,是阿德里安神父的遠親。他在海邊鎮受到聖塞拉芬的啟示,為了敬禮這位聖人,以聖塞拉芬的名字給教堂命了名。

  1961年底,尤金回到了舊金山的家裡。在1962年聖塞拉芬的慶節當天(1月2日/15日),他給格列布寫了一封信,信中表達了他那個時候的想法與感受。

親愛的格列布弟兄:


  S Rozhdestvom Khristovym!(祝聖誕節快樂!)

  我最近剛從卡梅爾回來,在那裡與家父母一起過了西方的聖誕節【按照正教會的曆法(儒略曆,或稱舊曆),聖誕節比西方晚十三天慶祝,12月25日相當於公曆(新曆)的1月7日。】。如果你沒有聽說過卡梅爾的話,是個沿海岸而下大約120英里處的小鎮,非常幽美地座落於松柏和海洋之間,以前那裡是波希米亞藝術家與詩人的聚居地,現在則有點太「乖巧」而「藝術」,是那些多少附庸風雅的小富翁們的退休地。具有濃厚的舒適世俗氣味。

  對我而言……,這一世俗的氛圍是「時代精神」的指示,也是謙遜的指示——雖然我害怕我太少利用後者。在這外表的「中立」與似乎無害的氛圍裡,我十分清晰地覺察到了敵基督精神的標記:虛假的「宗教」熱忱與自以為義;肤淺的反共,這極其容易被捲入為「基督徒的民主」使世界變得安全而發動的偽宗教、新法西斯主義的「十字軍」裡;在精神與靈性上漫無目標,這被隱藏在模糊的道德與善意的「理想主義」的外衣之下,可以將像阿爾伯特•史懷哲(Albert Schweitzer)【阿爾伯特•史懷哲(1875-1965),德國哲學家、醫生和音樂家。他在今天的加彭成立了一家教會醫院(1913年),並為此花費了大部份時間。史懷哲是一個有名的風琴演奏家,並寫有許多哲學和神學作品。他獲得了1952年諾貝爾和平獎。】這樣的有害的異端份子看作「聖人」,並相信從鐵幕兩邊所傳出的所有有關「和平」與「手足情誼」的宣傳。對我而言,所有這些靈性上的虛偽似乎只是等待着那即將前來建立起某種巨大而帶有欺詐性的「此世王國」的邪惡王子來開發的新材料而已。的確,我在這種氛圍內——就如在整個的時代精神內一樣——察覺出一種期待的感覺,彷彿人們正在等待着某個彌塞亞的來臨,等待着他來解決一切似乎無法解決的問題,化解我們這個時代所特有的難以忍受的憂慮。人們似乎已經準備好要俯伏在某位偉大的啟示人物前,他將帶來「和平」與「手足情誼」——而且,最為重要的是,他要使人忘記基督,忘記我們時代的「問題」不是外在的而是內在的事實,正是因為我們從那位可怕的、對我們有着如此衆多的期望的上帝的面前轉身離開,才造成了這些「問題」,這位對我們有如此多的期待的可怕上帝給我們永生的應許,然而,世人卻不能承受永生,他們只想「生活在此世」。

格里戈里•克拉夫齊納神父

  所有這些都是我正在寫的那本有關當代人們的靈性狀況的書的主題,我有時對如此重大的任務感到害怕,怕我自己不配寫這本書。實際上,在好幾年前,當我還未皈依正教之前,我就開始思考並寫作它了,那時我對自己的「學問」十分驕傲,並憎恨當今這個時代;我那時對我的父母及他們的世界的拜訪,使我陷於憤怒與失望的狀態。但是,自從我皈依以來,我在信仰上不斷成長,這感覺已被一種可憐與無助的感覺所取代:令我感到可憐的是,這個世界離棄了基督,而甚至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事實,世上充滿了「善意」的人,他們是悲慘的,而甚至還不知道這一點,或者他們知道這一點卻不知道是為什麼,只是徒然地在他們之外尋找原因;令我感到無助的是,我努力嘗試,卻從不能够與大多數的這些人進行溝通。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把我所知道的一點點東西——或者我自以為知道的——傳遞給比較深思熟慮的人,尤其是年輕人,他們尚未完全被這虛偽的世界所騙,但卻不知轉向哪裡去尋找真理……對其他人而言,毫無疑問,我的這種不妥協的語調(因為我以為若是「溫和」的談論這種事就太遲了,因為在别爾嘉耶夫含混不清的新「靈修」與日益普遍的其他「善意」的人之間有產生混淆的危險)如果不帶來别人的嘲諷的話,也會引起敵意;我甚至懷疑是否能找到一個出版商來出版此書。但是即便是這種敵意,也可以是有些用處的,因為我認為對人們而言,知道並非所有自稱為「基督徒」的人都滿意於這種現今正在各個方面傳播的偽宗教「靈修」是一件好事。我認為必須毫不含糊地清楚指出,「妥協」的宗教只是自欺,到頭來,對人而言,只有兩種完全不能調和的選擇供人選擇:相信這個世界及自我的宗教,結果是死亡;或者,相信上帝之子基督,只有在祂內才有永生。

  我非常想要得到你對所有這些的評論與指教。

  幸運的是,卡梅爾離海邊鎮只有五英里的路程,那裡有一座我告訴你過的很棒的聖塞拉芬小教堂。以前我訪問父母時,曾到那裡參加了好幾次事奉聖禮,但是,這一次我第一次去見了司祭——格里戈里•克拉夫齊納神父。(順便一提,我是在聖艾弗格尼的慶節【聖艾弗格尼(St. Eugene)即「尤金」一名的教會譯法。】那天拜訪了他,但完全不是故意在這一天去的。)我的參訪肯定了我早就對他有的好感,無論是他的外貌還是他舉行事奉聖禮時的專注。他是個非常敏感聰明的人,似乎真的謙遜而單純。如果讓我選擇的話,我一定會去他那裡,把他作為「靈性之父」【「靈性之父」,舊譯神師。】的……遺憾的是,你沒能見到他;我肯定你也會對他有好感的,也會對他美麗的教堂有好感的。我向他提到了你,他聽說過你,對你沒有去拜訪他、向他的信友播放幻燈感到奇怪。我希望你將來某個時候能與他見面。對我來說,他在教會圈子如此不為人所知,真是件怪事;看來他非常與世隔絕。

  我無法向你表達你的來訪給我帶來多大的喜樂。我已經習慣了幾乎完全不與正教人士來往,你的來訪真是出於上帝的安排。你的信仰以及你所揭示的約旦谷修院的靈性生活大大地堅固了我自己的信仰。我希望不久能收到你的回信,請為我祈禱,我也為你祈禱。

 

你在基督內的弟兄

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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