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面具背後

 

哦,心啊,在你內有許多高山與深淵

令人恐懼,陡峭難攀,無法揣測

 

──傑拉德•曼利•霍普金斯

 

  德克與阿爾伯特發現尤金有着非凡的學習語言的天賦。在大學一年級與二年級期間,尤金繼續完善他的德語和法語知識,之後,在大學三年級時,他開始學習漢語普通話。「他學中文時,班上有一個女孩子,」阿爾伯特講道,「她來自舊金山的華人社團,說着一口廣東方言。他學了一年中文後,那女孩子說,假如你閉上眼睛聽尤金說中文,你會以為他是個中國人。由於尤金的中文水平比她更好,令她感到十分羞愧,中文畢竟是她的母語!尤金可以憑着直覺想像出某個漢字應如何寫,並能根據漢字的外形說出它們應表示什麼意義──而我們其他人卻根本做不到。」

  尤金在那時決定攻讀東方語言學的學士學位。當然,他做出這個決定是由於他那時對禪和東方思想產生了興趣,但是阿爾伯特卻認為這是因為尤金已輕易地掌握了歐洲的語言,因此他想尋求一種更大的挑戰。那時候,波莫納大學圖書館所收藏的中文書籍僅次於伯克利的加里弗尼亞大學,但是由於很少有人修讀中文系,絕大多數的中文書只是被放在書架上,無人問津。

  波莫納大學的學生與教師的比率很低,因此幾乎每個學生都有一位教授親自輔導他或她的學業。輔導尤金的教授主要是他的漢語及中國歷史導師──陳守義(音譯),尤金在畢業後的幾年裡仍與他保持着朋友之間的通信往來。

  由於他對禪的興趣,尤金還選修了箭道。阿爾伯特說,他運動員的天賦加上他極高的專注力使他成為一個出色的射箭手。

※  ※  ※

  雖然尤金很少參加校園裡深受大家喜愛的社交聚會,但是尤金卻參與了學院的古典戲劇的演出。他在校園裡演出的一齣由古希臘悲劇詩人索福克勒斯所寫的希臘悲劇中扮演希臘英雄埃阿斯。後來,他承認,這齣戲使他深受感動,當演到最後一幕埃阿斯死時,他禁不住哭了。他還在一齣由莫里哀所寫的法語話劇中扮演了一個角色。

  在那時,波莫納大學裡有一些學生十分出名。尤金與艾麗森一起結識了著名的教會電影導演的兒子小弗蘭克•卡普拉。艾麗森記得前去拍自己的影片時的小弗蘭克是個十分虔誠的羅馬天主教徒。理查德•張伯倫也是波莫納大學的學生,與尤金上同一年級,而克里斯•克里斯多佛森則比他們低一年級。

  尤金還是魏德•邁塔的讀者,魏德•邁塔是一個來自印度的極有才華的盲人學生,後來他成了《紐約客》雜誌新一代的作家。魏德最受人喜愛的著作包括《甘地傳》以及幾卷他自己的回憶錄。雖然有一段時間,魏德是約翰的室友,但是尤金卻是通過魏德在波莫納大學最要好的朋友──介臧的引見而認識了他。

  「我得知金是我的讀者後感到很興運。」魏德在他的回憶錄中這樣寫道,「他把自己的事都安排的妥妥帖帖的,以致似乎把足够多的時間都花在讀我的書上,他是如此細心地閱讀這些書,我簡直以為他是在為這些書做註釋。」

  尤金和魏德都是學習極為認真的學生,他們兩人都當選為美國大學生優等生榮譽學會成員,儘管如此,他們彼此卻完全不同。魏德四年前才來到新大陸,他渴望能適應美國的生活。正如他後來在回憶錄中所承認的那樣,當時他以印度的文化與宗教為恥,十分崇尚西方的事物。他渴望成為受人歡迎的人,有一個受人歡迎的女友,成為最受眾人想望的社交團體的一員,成為一個「精英份子」,使自己溶入南加里弗尼亞的汽車文化。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這些正是尤金所憎惡的。由於他厭煩了美國式的生活,早就轉向了東方。

  但是,魏德也和尤金一樣極其敬佩久保介臧。魏德認為,介藏是「為了獲得知識而求知」,他本人在學業上很成功,因為他「全神貫注於(學習的)結果。」「任何一個有思想的人都被吸引到介臧身邊,」魏德回憶道,「他為人鎮定泰然,自尊自強;真誠開朗,有著堅忍的毅力。」

※  ※  ※

  尤金大學三年級快結束時,發生了一件令整個團體震驚的悲劇。一年前,介臧在教授和朋友的建議下,成為歷史系的畢業生。他對此有一種負罪感,本以為拿到學士學位後,就能馬上獲得教書的資格來供養家庭。他擔心他寡居的母親必須繼續工作來維持他的學業。「將水果裝箱是一份季節性的工作,」他說,「因此在洋葱地裏干活是她獲得收入的主要方式。我憎恨看到她日以繼夜地在洋葱地裏拔洋葱。她已是一個年老體弱的人了。」

  隨着介臧提交碩士論文的日期的日益臨近,他的擔憂越來越大。他所選的論文題目為他來說實在太大了,而平時總是支持鼓勵並幫助他的那位教授恰好在休假。他知道在最後期限前他不可能完成論文。他那日本人所特有的強烈的榮譽感折磨着他。他想到自己的母親在田裏工作的情形,感到自己沒有盡到一個兒子應盡的孝道。但是,由於他性格內向,他一直獨自承受着這一令他極其沮喪的想法。

  1955年5月22日是應提交他的那篇未完成的論文的最後期限。就在那天晚上,介臧身穿好幾層衣服,躺在床上。他把兩個枕頭放在胸口和腹部,之後他用手槍朝心口開了兩槍。雖然厚厚的衣服和枕頭使槍聲變得沉悶,但是隔壁宿舍的學生仍清楚地聽到了槍聲。那個學生沖進介臧的房間,發現他躺在房門口的地上,喃喃地說着:「我朝自己開了槍……我必須這樣做。」

  介臧的自殺對尤金造成極大的打擊。正如尤金的那個團體的成員所回憶的,這件事令每一個人都感到極為震驚,但是沒有人像尤金那樣難過。介臧與尤金極為相像,他是個高尚的人,尤金以其無言的方式深愛着他。在一個看似正常的脆弱假像之下,生活像往常那樣地繼續着,但是突然之間介臧離去了。事實上,在尤金的思想裏死去的介臧進入了一個比當時的他所處的更完美的狀況之中。

  艾麗森也聽說了介臧的死,當時她正與朋友一起坐在「糖碗」咖啡館包房裏。尤金走進了咖啡館,獨自一人坐在吧台邊上,艾麗森起身走到他邊上,關切地看着他,但他一句話也沒說。最後,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沉思以後,他兩眼注視着前方,說道:「我們每個人都帶着一個面具……沒有人知道面具後面是什麼。」說完,他站起身來,走出了咖啡館,艾麗森隨他一起走了出來。他們兩人一起走了很長一段路,彼此沒有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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