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伯多祿在新約中的地位

 

權威的問題

在誰在教會中擁有權威,以及這權威包括哪些方面的問題上,正教、羅馬天主教與基督新教彼此意見不一。

這三個團體中最年輕的基督新教,通常持有被稱作「惟獨聖經」(sola scriptura)的信條,認為:惟有聖經是且應該是教會的唯一權威。

羅馬天主教與正教從不認同「惟獨聖經」的信條,原因有好幾個。其中之一是這樣一個事實:就如《宗徒大事錄》所描述的,新約教會並沒有新約聖經,因為它們尚未寫成;教會先於(新約)聖經而存在,聖經是教會的產物,而非相反。如果不是因為宗徒教會,基督新教徒甚至永遠不會知道哪些書卷構成了聖經。

更重要的是,聖經並不解釋自己。與基督新教不同,正教與羅馬天主教都承認,教會的主教是宗徒的繼承人,他們在教會內擁有某種訓導權威,以解決有爭議的問題,定斷什麼是信仰,什麼不是。兩者都相信,在這一點上,聖神引導教會,正如基督所說的:「我本來還有許多事要告訴你們,然而你們現在不能擔負。當那一位真理之神來時,他要把你們引入一切真理……」(若16:12-13)

正教和羅馬天主教都認為,由於聖神的引導,教會在對信仰作出明確定斷時,是不可錯的。他們一致認為,普世大公會議,即全世界所有主教(或是,在實踐中,儘可能多的主教)的聚會,擁有這種不可錯性。天主教進而堅持認為:身為羅馬主教和聖伯多祿的繼承人,教宗是第一主教,是教會在人間的領袖,在定斷有關信仰和倫理的教義時,他本人擁有這一不可錯性。

這是正教和羅馬天主教之間的主要區別之一,所以也是我們所要考慮的第一個議題。主耶穌是否給予了聖伯多祿在教會中的特殊權威?這種權威是否傳遞給了教宗(羅馬主教)?最後,教宗在定斷教義時是否是不可錯的?

 

伯多祿的地位

羅馬天主教用來支持伯多祿在宗徒中具有獨一無二的地位的主要新約經文是瑪竇福音16:18-19、路加福音22:32和若望福音21:15-17。

在瑪竇福音16:18-19中,主耶穌對伯多祿說:「我再給你說:你是伯多祿(希臘文Petros,磐石petra的陽性形式),在這磐石(petra)上,我要建立我的教會,陰間的門決不能戰勝她。我要將天國的鑰匙交給你:凡你在地上所束縛的,在天上也要被束縛;凡你在地上所釋放的,在天上也要被釋放。」

在同一福音的後面,主對眾宗徒說了同樣的話:「我實在告訴你們:凡你們在地上所束縳的,在天上也要被束縳;凡你們在地上所釋放的,在天上也要被釋放。」(瑪18:18)因此,爭論的焦點是:耶穌給伯多祿所取的「磐石」這個名字,以及祂給予伯多祿「鑰匙」,有什麼意義。主是否授予了伯多祿一種特別的權威,並將這一權威傳給他的繼承人,形成教宗制的基礎?還是這些獨特的榮譽只授予了伯多祿本人?又或者還有其它的解釋?

羅馬天主教對這段話的解釋是,耶穌意在授予伯多祿在宗徒中的特別權威,以及凌駕於整個教會的首席地位,他將這一特別的權威和首席地位,藉由宗徒統緒,傳給了羅馬主教。這一首席地位在主復活後得到確認,耶穌三次鄭重地告訴伯多祿:「你餵養我的羊。」(若21:15-17)這一特別的權威包括不可错性,因為耶穌特別為伯多祿祈禱,為使他的「信德不致喪失」(路22:32)。

正教神學家傾向於認為「磐石」並不是指伯多祿本人,而是指他所宣認的信仰,或是基督本人。這並不是一種創新。磐石是基督的觀點是聖伯多祿本人所教導的,他在書信中寫到「絆腳石,和使人跌倒的磐石」(伯前2:8)時,顯然是在說主耶穌。聖熱羅尼莫也是這樣教導的。同時,真福奧斯定教導說,磐石是教會,伯多祿是主教的原型。這些解釋並不矛盾,而是相互補充。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雖然諸聖教父有許多有關伯多祿的卓越地位的論述,但我們卻找不到任何一位教父認為:在血肉和骨骸的意義上,伯多祿就是磐石,以至於他曾生活在羅馬並在那裡殉道使羅馬宗座凌駕於其他主教座之上。

同樣,正教神學家把「你餵養我的羊」這段經文理解為是對伯多祿在主受難前夕三次不認主的罪行的撤銷;這是主仁慈的表現,而非授予權威。這一點可以從以下事實中得到證實:伯多祿因主重複三次的問題「你愛我嗎?」而「憂愁起來」,換句話說,他並非因為被授予如此巨大的責任而感到榮幸或畏懼。很明顯,伯多祿本人在這件事發生的那一刻,並不認為自己被立為教宗。

同樣,主祈禱伯多祿的信德「不致喪失」,是預見到在羅馬士兵前來逮捕祂時,伯多祿會否認自己認識耶穌。這不是授予他權威,而是要指出伯多祿將是除猶達斯之外唯一一個否認自己的主的宗徒。此外,教父對若望福音第21章所做的註釋中,最著名的是金口聖若望的《論司祭職》,他在這一論著中指出:主耶穌問伯多祿,「你愛我嗎?」然後說:「你餵養我的羊。」由此,祂為司祭立定了典範:祂要藉由司祭對祂羊群的愛來衡量他們對祂的愛。

 

新約其它書卷的記錄

當然,這些都是對幾百年來雙方爭論的簡短總結。許多人聲稱對這些經文有確切的解釋,但沒有任何註釋能讓雙方都信服,從而彌合分裂──毫無疑問,正如我們所指出的,對許多人來說,宗教歸屬確實不是理性的調查研究的問題,而是對種族或部落、或家庭、或文化的忠誠。它是你與生俱來的,就這麼簡單。

但那些希望在理性基礎上思考這些不同解釋的人,最好思考一下那些比世界上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這些經文的真正含義的人──宗徒和繼承他們的第一世紀教會的領袖──是如何理解它們的。

翻開《宗徒大事錄》,我們發現大量有關基督復活數月、數年之後的教會的信息,包括大量有關聖伯多祿的活動。我們是否發現宗徒和基督信徒,耳邊響起耶穌關於伯多祿是「磐石」並持有「天國鑰匙」的話語,以對「聖父」應有的尊重對待伯多祿,並給予他今天給予教宗的崇敬和尊重?【漢譯者註:「聖父」是天主教徒對羅馬教宗的尊稱。】

當然,在《宗徒大事錄》中,伯多祿受到了極大的尊重,他作為宗徒的權威受到眾人的承認,他在宗徒中位列第一,但是,儘管如此,他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不可錯的教宗,是普世教會在地上的首領。這可在宗徒會議上清楚地看出,這次會議的詳細記錄見《宗徒大事錄》第15章。擺在宗徒面前的問題是,皈依基督信仰的外邦人是否應該被要求遵守舊約中的梅瑟法律。伯多祿首先發言,接著是巴爾納伯和保祿。然後主的兄弟雅各伯給出了他自己的評估,最後說:「因此,按我的意見,不要再加給由外邦歸依天主的人煩難,只要函告他們戒避偶像的玷污和奸淫,戒食窒死之物和血。」(宗15:19-20)

我的老朋友帕特里克•馬德里在他為教宗的主張所做的辯護(題為《教宗杜撰》)中,在談到這一會議時說:「聖伯多祿的教義宣告被接受了,並使所有爭端在耶路撒冷會議上停止了(宗15)。」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為什麼巴爾納伯、保祿,尤其是雅各伯,在伯多祿之後發言?如果伯多祿的評判被理解並被接受為教義宣告,為什麼聚集在一起的宗徒和長老沒有在伯多祿發言後立即寫信給各教會,告知他們教會建立於其上的磐石的判斷?

此外,聖雅各伯把他自己的觀點稱為「我的意見」,把它提交給了會議。他沒有說:「教宗陛下,在我看來,您的判斷應該是……」或「聖父,我希望您能以這種方式定斷這個問題……」問題的關鍵不在於這些名銜沒有被使用;在許多個世紀裡都沒有人使用這些名銜。關鍵是,在場的人似乎都不知道,房間裡那個對他們所有人都有權威、有做出最終判斷〔或判決〕的權力的人是伯多祿。雅各伯提出他的觀點,以解決這一問題,沒有人反駁他。事實上,他是耶路撒冷的主教,所以完全有權在他管轄的地區內所召開的這一會議上做出決斷。事實上,他的願望立即得到了執行:會議按照他的指示,立即起草了一封致各教會的信。

這封信是由宗徒和長老弟兄們,寫給在安提約基雅、敘利亞和基里基雅由外邦歸化的弟兄們的(宗15:23)。信中沒有提到宗徒之長,教會的最高權威,就在他們中間,並作出了不可错的決斷。這一決斷甚至不是出自他,這封信是由宗徒和長老發出的,好像他們是一個合議整體一樣。

這一點的重要性怎麼強調都不為過,因為當主對伯多祿說「你是伯多祿,在這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會」時,出席《宗徒大事錄》所記載的這次會議的宗徒們也在場。如果有誰明白耶穌的意思,那就是他們,他們應該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明白。然而,聖保祿(當然,耶穌說這些話時他並不在場,但他清楚地知道耶穌說了什麼,而且他能從目擊者那裡聽到這些話)甚至敢在伯多祿犯錯時斥責他,而不是表現得好像伯多祿是第一位教宗,是不可錯的信仰仲裁者,所有宗徒的首領。

保祿說:「但是,當刻法來到安提約基雅時,我當面反對了他,因為他有可責的地方。原來由雅各伯那裡來了一些人,在他們未到以前,他慣常同外邦人一起吃飯;可是他們一來到了,他因怕那些受割損的人,就退避了,自己躲開。」(迦2:11-12)

帕特里克•馬德里正確地指出,這段話並沒有反駁羅馬天主教關於教宗無誤的觀點,因為第一次梵蒂岡大公會議對該教義的定義是,教宗在其宗座上,也就是以他作為地上教會領袖的身份,講論信仰和倫理問題時,受到保護而不會有錯誤──也就是說,它只涉及訓導,而非行動。教宗被認為(在某些仔細定義的情況下)是不可錯的,不會犯有錯誤;但教宗本身並非無可挑剔的(沒有罪的)。保祿責備伯多祿不是因為他教導了錯誤的道理,而是因為他沒有按自己在宗徒會議上所闡述的教導而生活。保祿並沒是說他是異端者;而是說他是偽善者。

確實如此,但關鍵不在於此。這一事件最引人注目的方面是,保祿竟然敢於發言責備。如果伯多祿是教宗,以羅馬天主教徒對教宗的理解,保祿可能會以這種方式對他說話嗎?馬德里只有在1376年,錫耶納的加大利納責罵教宗額我略十一世時,才能找到了一個有人敢於責罵教宗的例子,而這也是他所提供的唯一一個例子。

即使在今天,當許多羅馬天主教徒嚴重地擔心教宗方濟各教授異端道理時,樞機主教們仍以極為猶豫地接近教宗,避免任何責備的暗示,急忙重申他們的忠誠和對教宗沒有陷入異端的確信,並將他們的擔憂作為問題,希望他能予以澄清。

這種氣氛與保祿對伯多祿的責斥沒有什麼兩樣。教宗在他的各種通信中,稱呼羅馬天主教的主教為「可敬的弟兄」,但在職能的意義上,他們並不是他的弟兄。他們稱他為「聖父」,而他們在他面前確實更像孩子而非弟兄。當一個弟兄有錯誤時,他可以自由地說出並糾正他的錯誤;對於孩子來說,糾正父親是冒失而又無禮的。

當然,自新約時代以來,已經過去了很長的時間。羅馬天主教在對教宗的地位和特權的理解上有了相當大的發展,因此羅馬天主教徒可能會反對,認為我在指出人們在其他宗徒與聖伯多祿互動的方式中沒有看到任何類似教宗職的東西時是不合時宜的。但聖雅各伯在宗徒會議上的權威,以及保祿對伯多祿的斥責,並不表明他們只是對教宗的首席地位沒有一個成熟的理解。這些事例表明,根本就沒有教宗的首席地位: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伯多祿佔據了高於其他宗徒的位置,而且有相當多的證據表明是相反的。

 

諸聖教父對聖伯多祿地位的理解

大多數早期教會作家認為聖伯多祿在諸聖宗徒中具有某種卓越的地位。德爾圖良在不經意間寫道,教會「建立在」聖伯多祿身上。亞歷山大里亞的克肋孟稱聖伯多祿為「蒙選者、卓越者、門徒中的第一人」。奧力振稱伯多祿為「基督的教會建立在其上」者。(這三位作家都因種種異端教導而受到教會的判罰;我在此引用他們的教導,並不是因為這些教導是正教的,而是因為它們反映了他們那個時代對聖伯多祿的地位的普遍理解。)迦太基的聖西彼廉指出,雖然主「賦予所有的宗徒同樣的權力,但祂卻建立了一個單一的宗座,祂藉自己的權威為這合一建立了一個來源和一個內在原因。事實上,其他宗徒所具有的也是伯多祿所具有的;但首席權卻被賜予了伯多祿,從而明確了只有一個教會和一個宗座。」

我們可以舉出許多這樣的例子,但它們都說明了同一要點。沒有一位教父否認聖伯多祿被賦予教會內的首席地位。然而,羅馬天主教的護教士往往傾向於認為:這意味著教宗的首席地位、不可錯性以及普遍管轄權,是由我們的主耶穌基督賜予聖伯多祿的。的確,這就是第一、第二次梵蒂岡大公會議的教導。

然而,當我們研究教父的教導時,伯多祿在宗徒中的首席地位絕不等於羅馬主教在教會中的首席地位、普遍管轄權和不可錯性。事實上,教父的教證恰恰與此相反,我們將在下面的章節中看到這一點。

此外,羅馬天主教為教宗辯護的大部分內容都依靠這樣的一種觀點,即羅馬主教是聖伯多祿的獨一無二繼承人,並由於這種繼承而在教會中擁有特別的地位。許多羅馬天主教為教宗制度所作的辯護是這樣的,它們先論證聖伯多祿在宗徒中具有獨一無二的地位和獨一無二的責任,然後在此基礎上假定他們對羅馬主教在教會中擁有獨一無二的權力的論證已經完成。我們還將看到,雖然聖伯多祿在宗徒中確實具有一個關鍵性的地位,但早期教會絕沒有理所當然地認為羅馬教宗是他的繼承人,而其他人則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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