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喪鐘

 

音樂出現於萬物之初……是天地和諧的回聲。

──申紀明

 

前面已經提到,塞拉芬神父在他的修道歲月中並不喜歡聽古典音樂。作為修士,他放棄了對古典音樂的喜愛,只在為朝聖者(尤其是年輕人)播放時才聽,以幫助他們塑造靈魂。

由於普拉蒂納的兩位神父在某種程度上都是通過偉大的基督教作曲家的音樂而皈依的,革爾曼神父對塞拉芬神父對待古典音樂的「過度克修主義的謹慎」──正如他所稱之為的──感到好奇。有一件事讓他記憶猶新。

那是一個溫暖的夏日傍晚,地平綫上籠罩著一層粉紅色的薄霧;兩們神父正從舊金山乘坐卡車返回。革爾曼神父請塞拉芬神父聽一盤莫扎特的單簧管五重奏磁帶。塞拉芬神父很不情願,但還是在革爾曼神父的堅持下答應了。在播放五重奏時,他全神貫注地聽著。之後,革爾曼神父等待他發表一些評論,但他沒有發表任何評論。有很長一段時間沉默不語。

「好嗎?」最後,革爾曼神父問道。

塞拉芬神父一臉嚴肅。他只說了一句:「我寧願在樂園裡聽。」

這句話讓革爾曼神父更加感興趣了。他後來回憶說:「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音樂觸動了他內心深處和諧的部分,將他與神性聯繫在一起。他覺得自己在天堂的壯麗和崇高之美面前是不配的,他覺得這體現在莫扎特最神聖的樂章中,體現在巴赫和亨德爾崇高而莊嚴的樂聲中。他覺得在人間享受如此美妙的聲音是不對的,甚至是有罪的。」

音樂本身雖然指向天堂,但仍然來自人間,因此只能品嘗到上天甘飴的一半,它足以讓人胃口大開,但卻無法滿足饑餓感。也許這讓塞拉芬神父感到痛苦。也許他擔心,當自己沉浸在音樂的愉悅中時,就會試圖滿足於一種不完整的狀態,滿足於對某種事物的苦樂參半的渴望,而不是對事物本身的渴望。他已經在自己的內心深處找到了天國【參閱路喀福音17:21。】,不再需要精緻的音樂來引領他走向天國。奧普提納的巴撒努斐長老(†1913 年)在成為修士之前曾演奏和聆聽過許多古典音樂:「當心靈的一個閥門關閉,無法接受世俗的享受時,另一個閥門就會打開,以接受屬靈的喜樂。」

※  ※  ※

革爾曼神父注意到,塞拉芬神父對音樂的保留在談到巴赫時尤為明顯。革爾曼神父發現,在受難周前夕聆聽巴赫的《馬太受難曲》全曲對他的屬性有益,因為受難周期間,在正教修道院裡,會在教堂裡誦唸完整的四福音。然而,塞拉芬神父不願和他一起聽音樂,他說:「我不想再聽了。」

革爾曼神父注意到,當為修道院的朝聖者播放古典音樂時,塞拉芬神父最喜歡的是與巴赫同時代的亨德爾的作品。正如革爾曼神父所描述的那樣,塞拉芬神父與亨德爾的有節制、流暢的樂曲相伴,感到心平氣和,這些樂曲喚起了一種高雅和高級文化的氛圍。巴赫的音樂或莫扎特的樂曲並沒有觸動他內心深處痛苦的渴望。可能正是出於這個原因,塞拉芬神父曾坦言:「我知道巴赫是最偉大的,我最喜歡的是亨德爾。」

1982年,革爾曼神父得到了一盤巴赫的康塔塔《我心已足》(Ich Habe Genug)的磁帶,當時他還不知道這部作品對塞拉芬神父的意義。他在自己的瓦爾拉穆小室裡聽著這首作品,深受感動,這時塞拉芬神父走了進來。革爾曼神父說:「我剛剛收到這首令人震撼的康塔塔。我以前從未聽過。你一定要聽聽!」塞拉芬神父拒絕了,但革爾曼神父竭力勸說他,直到他同意為止。在播放這首康塔塔時,塞拉芬神父閉目端坐,一動不動。他就像一尊雕像,但革爾曼神父感覺到,某種恐懼降臨到了他的身上。最後,當音樂結束時,塞拉芬神父只說了一句:「我知道這首康塔塔,我已經聽過很多遍了。」說完這句話,他默默地離開了小室。革爾曼神父留在那裡,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但又不知道為什麼。

革爾曼神父與塞拉芬神父在修道院的聖堂前,1981年。

同年晚些時候,在1982年的夏季朝聖活動中,再次在修道院播放了這首康塔塔。修道院的一位弟兄說:

「朝聖之旅結束後,當所有人都感到如釋重負、大功告成時,朝聖者們在離別前出現了片刻的躊躇。天色尚早,天氣凉爽,微風習習,空氣中已經彌漫著淡淡的秋意。明媚的陽光有節奏地穿過森林田園,漫步的鹿群、灰松鼠和孔雀在休息的朝聖者面前的自然環境中遊行,不由自主地將他們帶入寧靜的默觀之中。在這裡,塞拉芬神父召集了所有人,讓他們坐下來聆聽一曲音樂。在播放之前,他說了幾句發人深省的話:在我們這個美麗的地球上,神學和基督徒生活的目的是什麼?難道我們在塵世所做的努力不是為了獲得超越死亡的甜蜜生活嗎?

「就在這時,響起了巴赫的第82號康塔塔《我心已足》那觸動靈魂的旋律,描述了義德的懷主者西麥翁懷抱降生成人的生命時的狀態,預示著義德之人臨終時的幸福:

 

我心已足。我懷抱著救主……
我看到了祂……我已經看到來生的福樂……
困乏的眼睛,安睡吧!……世界,我捨棄了你,
我靈得以興盛!……我因我的死亡而歡樂!

 

「當樂聲在森林中回蕩,在下面的深谷中消逝時,塞拉芬神父最後說,人的靈魂在正教的基督裡成長時會經歷怎樣的喜悅,被我們時代的亞人性所貶低的基督教文化如何能够塑造並提升靈魂,將其帶入樂園的門檻。然而,他沒有告訴我們,在他成長的歲月裡,正是這首康塔塔讓他如此著迷而又困惑,從而使他產生了死於世界的想法。」

革爾曼神父是在塞拉芬神父去世後,艾麗森告訴他此事時才發現的。那時他才明白,為什麼塞拉芬神父在瓦爾拉穆小室裡聽這首康塔塔時時會看上去被嚇住了。

「塞拉芬神父年輕的時候,」革爾曼神父說,「在內心深處,他想死。他覺得自己身上有一些缺陷,他已經有了『足够』的世界。死亡對他來說是一種甜蜜,他把這種甜蜜與那首康塔塔聯繫在一起。

「當他成為正教徒時,他獲得了生命。現在,他並沒有『足够』的生命。現在他需要做如此重要的工作。他把東正教帶給其他人,所以他不想再死了。他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然而,當我為播放這首康塔塔時,他再次想起了死亡。就像見到了一位老朋友。在聽到這音樂時,他聽到了自己的喪鐘。第一聲喪鐘已經敲響,不知何故,他的靈魂已經感受到了。」

《我心已足》是塞拉芬神父在人世間聽到的最後一首古典音樂。三周之後,最後的喪鐘將會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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