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正教之言

 

對我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要仔細斟酌,因為在每一句話中,真理都會受到歪曲。

——尤金•羅斯,1964年10月1日

 

  1964年9月,兩位弟兄們感到,為他們而言,實行他們出版正敎刊物的計劃的時間已到一。一個星期五,兩位尤金素未謀面的正敎司祭到訪書店。對尤金而言,他們的來訪使他(出版正敎刊物)的這一感覺更加確定了。就如他在《年鑑》中所寫的,他注意到他們身上有着一種「現代主義輕率的風格,(至少他們中的一人)對有關靈修生活的書籍表現出一種令人震驚的無知與冷漠。他們中的一人顯然甚至從未聽說過《慕善集》這本書,而另一人則給他推薦《慕善集》,說那是本『好書』。如果這就是今日的牧者的話,那麼,為羊群還有什麼希望可言呢?

  「因此,最重要的是,要讓真正的正教聲音能被凡是願意聽到的人聽到(哪怕只是一聲也好)。為此,必須盡快創辦一份雜誌。」

  經過一段時間的尋找,尤金找到一種附帶字模的簡易手動印刷機,總共需要二百美元(這是當時他能承受得起的價格)。在誕神女誕辰節那天,他把它買了下來。在他的《年鑑》裡,他這樣寫道:「現在,至少在一段時間內,讓印刷機運轉起來的實際問題,必定取代我們思想上的幻想。我們是軟弱的,但若上帝與我們同在,一切都是可能的。」他在給格列布的一封信中寫道:「我仍然有些震驚。從今以後,除了工作以外,沒有什麼可做的了。為取得成功,我們必須成為真正的弟兄。」

  9月30日,尤金記錄道:「今天,就在我們的印刷機運來之後不到二十四小時內,伊望總主敎『碰巧』來到我們書店。他看到印刷機之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以聖水和祈禱祝福它。他立刻就這樣做了。就這樣,我們的印刷機在今天屬靈地誕生。」

  昆仲會出版的雜誌名稱是由伊望總主敎取的。格列布原想按十月革命前俄羅斯的著名期刊《俄羅斯朝聖者》,以及他特別喜歡的《朝聖者之旅》一書的書名,稱這份雜誌為《朝聖者》。他和尤金一起,為雜誌選了五個待選的名稱,把名單送交伊望總主敎,請他祝福他認為最佳的雜誌名稱。1964年9月30日【按敎曆(舊曆),這一天是聖架月17日,紀念殉道聖婦索斐亞及其三個女兒:信(彼斯提斯)、望(埃爾彼斯)、愛(阿伽彼)。】,也就是他祝福印刷機的同一天,總主敎提議採用一個並非由弟兄們提交給他的雜誌名稱,他回覆道:

親愛的格列布:

  願上帝在昆仲會活動的第二年裡祝福你,也在昆仲會的必要事務上祝福你。最好稱你們所計劃的出版物為《正敎之言》。

  我祈求上帝祝福你,以及昆仲會的全體成員。

+總主教 伊望

  在幾個星期之內,尤金和格列布就在他們的新印刷機上印出了第一頁:薩羅夫的聖塞拉芬的一篇靈修敎導。他們創辦一份正敎刊物的夢想正在成為現實,儘管由財務的觀點來看這似乎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我們正夢想着辦一份雜誌,但卻甚至連紙也買不起!」尤金寫信給格列布說,「儘管如此,如果我們努力工作,上帝會祝福我們的。」

※  ※  ※

  就雜誌的性質及版式,尤金和格布進行過幾次長時間的討論。雖然他們對雜誌的基本宗旨意見一致,亦即:為說英語的人們提供信仰的資料。但是,在雜誌所採用的表現形式上,兩人卻意見不一。他們的分歧集中在一個問題上:是否應在雜誌內刊登圖片,尤其是在封面上。格列布的設想是,雜誌應是一本帶有插圖的刊物,每一期的封面上都有一幅不同的圖片,就像他所看到過的、十月革命前俄國美觀的宗敎雜誌那樣。但是,尤金沒有看到過這些雜誌,他希望雜誌的封面沒圖片,只有一個簡單規範的封面標誌,就如最為那些嚴肅的學術刊物所做的那樣。他對他那時代的一些正敎神學刊物瞭如指掌,發現這些刊物也散發着他早已棄諸腦後的現代學術精神。他認為昆仲會的雜誌應有與之相似的外觀,但卻應表現出傳統正敎的虔敬精神。

  尤金和格列布在這一問題上產生了激烈的爭論,直到格列布給尤金看了他所珍愛的帶有插圖的俄國舊刊物。看了這些帶有描繪神聖俄羅斯之美的圖片和照像的刊物之後,尤金明白了,對於讀者而言,插圖是如何使正敎的敬虔精神變得更加生動的。他承認格列布是對的。他要親自為他們的雜誌的創刊號印刷帶有插圖的所有封面。

  在雜誌中帶有插圖的另一個好處是,這將使雜誌更容易被青年人所接受。尤金現在反思道,雜誌不僅要啟廸閱讀它的青年理想主義者,還應給他們機會為了崇高的理由而工作。他在《年鑑》中寫道:

  「現今的一個重要問題是:能為正敎青年做些什麼?他們中不是有許多人正在喪失信仰,遊離於敎會之外嗎?對此問題,許多人的答案是:跳舞、野餐、社交聚會。但這是世俗的答案。——似乎其本身的目的就是把人們聚集在一起,做一個簡短的祈禱或演講就足以使之成為『宗敎的(聚會)』和『基督敎的(聚會)』了。但是這些都要過去,被人遺忘,對年青人而言,它們中沒有一個是更基督敎的。

  「青年人想要些什麼呢?真正滿足於享樂(這是一種逃避)或是演講(雖然偶爾恰如其分的演講可能會有些益處)的人並不多。青年人充滿了理想,希望為這理想做些事。對於某些希望與青年人一起工作,使他們留在敎會之中的人而言,答案就是給他們提供一些事去做,一些有用的,同時也是理想主義的事去做。

  「我們的印刷機在這兩方面都是極好的。我們已經有了三個俄國青年,彼恰、阿廖沙和米沙,他們似乎都熱心地幫助我們印刷。這雖只是微不足道之事,但卻是個良好的開端。上帝會敎導我們進一步應做些什麼!」

  有一個年青人,他曾在下午放學後幫助尤金印刷。二十五年後,這人回來找尤金,但卻得知尤金已經去世了。當被問及是什麼使他這麼些年來仍然記得尤金時,他說,這是因為尤金比他所遇到過的任何一個人——無論是先前還是之後——都更相信基督宗敎。

※  ※  ※

  12月29日,斯皮里東神父為昆仲會的新事工主持了一次特別的祈請禮儀。尤金記錄道:「今天,斯皮里東神父在書店裡為我們的刊物《正敎之言》的創刊舉行了一次祈請禮儀。他在簡短的講道裡講述了需要在今天宣講基督真敎會之言,這樣才能使聖經不可錯的預言應驗……他還談到了以世界上使用最廣泛的英語宣講的重要性。的確,我們的責任是巨大的。」

  兩位弟兄把印刷所設在在書店後面的一間小房間裡,那裡幾乎連轉身的地方都沒有。他們在那裡用尤金買來的手動小印刷機印刷了最初三期《正敎之言》。由於印刷機的大小每次只够印刷一頁紙,弟兄們每印一大張紙都必須在印刷機上分四次印刷。文章的每一小小金屬字模都是用手逐一排出來的,這是件細心而又費力的事,剛開始時,僅排一頁紙就需要花整整一天的時間。尤金經常整天排字,直到深夜,直到他疲倦不支為止。當格列布於週末來書店時,也會毫不間斷地工作,直到倒在書店的地板上睡着為止。星期天,雖然他已累得精疲力盡,仍必須為第二天的上班趕上回蒙特里的公車。

  1965年3月14日,大齋期第一週的最後一天,尤金在《年鑑》裡寫道:「今天,隔壁主敎座堂慶祝正敎凱旋節,慶典持續到下午三點半,之後,斯皮里東神父來為雜誌的出版舉行感恩祈請。整整一天在祈禱中度過,這是一種多麼令人喜躍的感受啊!斯皮里東神父又講了一篇簡短的道,強調我們傳播上帝聖言的事工的重要性。昨天,我們開始印刷第二期。自今以後,在主敎座堂裡每天都會有禮儀——這為我們將成為巨大的幫助和慰藉。」

  第三期《正敎之言》出版之後,兩位弟兄就開始設法尋找一臺電動印刷機,他們找到了一款合適的印刷機。6月28日晚,尤金記錄道:「伊望總主敎對此重要的一步賜予了祝福,並鼓勵我們。」雖然用電動印刷機印刷節省了一些時間,但是,整個印刷過程仍然令人難以置信地耗費大量時間,因為他們必須用手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排字。尤金在一封信中寫道:「雜誌的出版發行極為困難,惟有在上帝的幫助下,我們才得以使之最終問世。」

  但是,耗時費力的印刷過程卻賦予了雜誌的精工細作的品質,不同於以快捷的現代方法印刷的刊物。在此之前,尤金從未做過這樣的工作,他努力地工作着,學習他們的這種過時的印刷方式的全部細節。在格列布的藝術設計之下,每一期的版面雖然簡單,但外觀卻古樸典雅,彷彿是一過去時代的刊物。閱讀雜誌時,人會感到他正拿着某一特別的東西,一份真正的愛德工作。許多年後,隨着昆仲會工作的擴展,弟兄們開始以現代的胶印方法印刷,刊物也就失去了這一自然的典雅美觀。

  出版雜誌是個繁重的工作,尤金再也沒有時間從事《人之國與神之國》的寫作了。現在,他正通過《正敎之言》力求將人藉以達致神之國的正敎觀給予現代人。正如格列布在後來所注意到的,尤金的代表作最終並非是他未完成的哲學巨著,而是《正敎之言》。在他去世前所編輯完成的一百多期《正敎之言》,形成了極其豐富的正敎文獻彙編。

  海倫•康采維奇對雜誌稱讚備至,稱之為「正敎之講述」:事實上,它所包含的並非只是一大堆雜亂而恰巧在手頭的、毫不相關的資料,而是一些在傳統的背景下精心預備、彼此緊密相關的資料,同時也是當代讀者所能理解的。為做到這一點,弟兄們並非只憑刊登大量圖片,他們將古代文獻與當代資料(包括他們自己所寫的文章)融合在一起,並加上解釋性的註釋與序言。

※  ※  ※

  兩位弟兄感到自己缺乏作為一份正敎期刊編輯者的經驗,但他們想要確保(雜誌上的言論)不犯錯誤。尤金在1964年10月(總主敎為雜誌取名僅僅只過了幾天)寫道:「我們希望伊望總主敎成為我們的固定審查者。」兩位弟兄請作為他們司敎的伊望總主敎在每期刊物出版之前能對刊物做仔細的核準。他們希望這能使他們與他更密切的接觸,因而有益於他們的傳敎努力。但結果卻並非他們所期求的。

  當格列布在印刷創刊號之前向伊望總主敎解釋雜誌的內容時,總主敎毫不猶豫地就批準了,他語氣堅定地說:「你們印吧!」當兩位弟兄就有關隨後要出版的雜誌的事宜詢問他時,甚至在弟兄們還未告訴他雜誌內容之前,他就予以了批準。

  格列布感到困惑,為什麼總主敎不想審查每期雜誌的內容?畢竟雜誌是在他的敎區裡出版發行的。《正敎之言》第五期後,一位讀者對尤金寫的某篇文章大為憤慨,這更令格列布感到震驚。這篇在「當今世界的正敎」欄目下的文章,談論的是敎宗保祿六世在聯合國的演講,我們已在其它地方講述過這一演講了。為了表達自己的憤慨之情,這位讀者把這期雜誌還給兩位弟兄,並在雜誌的空白處寫上評註。這是一本充滿正敎信仰寶藏的雜誌,可雜誌的結尾處卻有一篇把敎宗比作敵基督的文章!這些「無足輕重的」編輯竟對一位世界公認的精神領袖作出如此稀奇古怪的論斷,他們究竟自以為何許人也?

伊望總主敎於阿韋爾基總主敎的肖像邊

  這一激烈回應令兩位弟兄傷心,他們把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總主敎。格列布當着尤金的面問總主敎:「為何您不審閱這一期的內容?!這樣在出版之前,我們就會知道(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了。」

  總主敎知悉了受到質疑的那篇文章的內容後,銳利地注視着格列布的眼睛。「難道你沒上過神學課程嗎?」他問道。

  「上過。」格列布說。

  「難道你沒有讀完這些課程嗎?」

  「讀完了。」

  「阿韋爾基總主敎是你的導師嗎?」

  「他是。」

  「難道你沒有受到過這樣的敎導?——在困難的時候,每個基督徒都要為基督信仰的完整性負責。正敎會的每個成員都要為整個敎會負責。當今的敎會具有敵人,她由內由外備受迫害。」

  「是的,我受過這樣的敎導。」格列布確認道。

  總主敎接着告訴弟兄們,他之所以故意不審閱他們的每期雜誌,原因就在於此。他想要讓弟兄們對自己的出版物負責。若是他們犯有錯誤,在上帝面前為這些錯誤負責的是他們自己,他們不應有把錯誤歸咎於他人的企圖。他說,在這樣的時候,對於保護基督信仰而言,至關重要的是,正敎的工人為基督工作時,他們在路上所走的每一步路都不要依靠他人。若是他們從事具有創造性的工作,卻不等待他人詳細的指導,這是值得稱讚的。

  「另外,」總主敎最後說:「你們在那篇文中所寫的與阿韋爾基總主敎的意見一致,而我恰巧也贊同他的意見。」

  弟兄們的疑慮消除了。對此結果,尤金會心一笑,畢竟這與他的美國先驅精神是一致的,自此以後,他和格列布擔負起全部責任。雖然他們不再於每期雜誌出版之前凡事都讓總主敎審查,但是,當他們遇到特殊問題時,仍繼續去伊望總主敎那裡,他則滿懷愛心地回答他們。對於會引起神學議題的問題,總主敎會讓他們寫信給阿韋爾基總主敎,他和阿韋爾基總主敎的心靈完全一致。

  就這樣,作為兩位弟兄的大司牧,伊望總主敎給了他們某種程度的自由,但是,他也讓他們明白隨之而來的責任。並且,他清晰地表明,他們的自由必須總是順服於正敎會及其傳統,他們不僅要在信仰上聽取他的意見,也要聽從他所信任的其他長者的意見。

  在一封寫於伊望總主敎去世幾年後的信中,尤金回憶了這位神聖的司敎如何把這一帶有責任的自由的原則敎導給那些在敎會內工作的人:

  「原則是一件事,它們是保持不變的。但是,將這些原則與某種純粹理想主義的關於人的先入之見聯繫在一起,則是人的天性,這正是導致覆舟之禍的原因。這對敎會的領袖——主敎而言,尤為正確。在我們這個敎會普遍衰退的時代裡,一個人不應對他們抱有太大的期望。在給予他們應有的尊崇、敬意及服從的同時,人必須實是求是地承認,(除了極個別的事例外)他們並不能够做個人的指導者,更不用說使人皈依了。伊望主敎是這一普遍『法則』的一個顯著例外,我們相信一個人可以將自己全然託付於他。他特別重視的是,不要召收徒衆,而要在成長的條件之下,通過在敎會傳統內相互之間的勸勉,啟發鼓勵獨自在敎會內工作的人。在許多場合下,我們為了種種事務親自前去求他祝福,例如購買一款新的印刷設備,他的回答總是一樣的:我對印刷一無所知。你們自己判斷需要些什麼,若是能够,就買下它來,上帝會祝福你們的工作的。如果你們所做的取悅於上帝,就會成功;如果不是,上帝會在你們的道路上設置障礙,使你們無法繼續下去。」

  伊望總主敎還以其它方法藉以敎導弟兄們「基督徒應為自己負責」。例如:當他取走一本《正敎之言》時,都堅持按定價付款。

  「可是,主敎,您是我們的主敎!」弟兄們會提出異議,「您想要多少就拿多少,不必花錢!」

  「不,不,不。」伊望總主敎會一邊從袋子取錢給他們,一邊笑着說,「這是你們的工作,我在支持這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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