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書店

 

  如果你想看阿拉斯加的蒙福者革爾曼神父所行的活生生的奇跡,就到附近的小店去吧……

——伊望總主教

 

  書店開張之前,兩位弟兄請求伊望總主教來祝福書店。總主教定了一個他要來行祝福禮的日子。「但是,當日子來臨時,」格列布回憶道:「出現在我們書店門口的不是伊望總主教,而是斯皮里東神父那相當奇特的身影,他那凌亂的頭髪耷拉在臉上,頭戴破舊的修士頭巾,身穿短長袍,腳上穿着一雙大鞋,像查理•卓別林一樣地走了進來。

  「起先,我們因伊望總主教不能親自前來批准我們事業的開始而失望。斯皮里東神父一邊喘着粗氣,結結巴巴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宣佈:很不幸,他被派來代替伊望總主教,他感到遺憾,並為此深表歉意。顯然,他注意到我們臉上所表現出來的失望之情。但是,當我轉向尤金時,他卻非常高興地看着這樣一位眞誠的人——因為在整個舊金山地區再也找不到一個比斯皮里東神父更謙遜的人了。

  「接着,斯皮里東神父在昆仲會的革爾曼神父的聖像前舉行了祈請禮【為某一特殊意向舉行的求恩懇禱禮儀。】。禮儀結束時,他轉過身來,以一種相當興奮而激動人心的方式,向聚集在一起的我們卑微的昆仲會小團體發表了一篇演講。由於他是個五音不分的人,他說話的音調極高,他激情滿懷,以致聲音沙啞,至少可以說,他演講的語調極不尋常。他很激動,從一開始就喘個不停,顯然,他講話時所呼吸的每一口氣,都發自全然的眞誠,發自極可稱道的愛心祝福。唉!演講的內容一點也沒有記錄下來,但是給我們的印象卻極為深刻。我們無法要人以優美的俄文更好地對昆仲會的宗旨加以確認。他理解我們要做些什麼。在此之前與之後,沒有任何其他人如此準確地確認出我們傳教使命的宗旨,實際上,他將我們建立於正道之上。我們自己從未將我們腦海中的思想準確地表達出來。正是通過他的口,這些思想才脫穎而出。我們非常驚奇地看到,一個俄國神職人員竟然如此清楚地認識到向英語世界,乃至向整個背信的西方傳播正教的必要性。」

※  ※  ※

  1964年3月27日,「正教基督徒圖書及聖像店」終於開張了。尤金開始全時間在店裡工作,大多數的夜晚甚至是在書店後面的折疊牀上度過的。他全身心地投入到這一新的工作之中——這份工作最終成為他昔日向上帝之母所作之絕望祈禱的答案。

  格列布仍然不得不住在蒙特里贍養他的母親,只能在週末來幫忙。由於像他們那樣地住在不同的城市裡,他和尤金都很關心在他們所奠定的基礎上可能會產生的分裂。為了保持思想意念上的一致,他們一致同意每天中午,無論在哪裡都要記得祈禱。在同一時間共同向上帝祈禱,是在昆仲會成立的最初歲月裡保持昆仲會團結的主要方式。

  從一開始,兩位弟兄就確立了一些原則。這些原則將有助於他們克服那些想要在靈性生活上富有成效的人慣常會有的誘惑。在這些原則中,有一條得自俄羅斯-羅馬尼亞的長老帕伊西•韋利奇科夫斯基的教導。它就是相互服從(mutual obedience)的原則。這意味着,在做任何事之前,尤金與格列布必須請求並獲得對方的祝福。對於一些在書店幫忙的其他弟兄而言,這種做法特別令人感到厭煩。他們中的一些人公開對此表示激烈的反對,稱它是愚蠢的,是浪費時間。但是,尤金和格列布卻深知其價值。

  兩位弟兄所定下的另一原則就是前面提到過的「神聖錢財」的觀念。這意味着:通過售賣宗教用品——諸如靈修著作,聖像等物品——賺取利潤,然後將這些利潤返回用於宗教事物之中。他們絕不接受與任何非宗教事物有關連的捐獻。

  這一原則與下一原則相關,那就是做「施予者」(being suppliers)。格列布會說:「所有人分為兩種:接受者和施予者。所有的基督徒都應是施予者。」因此,兩位弟兄決定不向人乞求錢財。就在他們的書店開張之前,一個俄國人問格列布,是否他正在着手創辦一個新的宗教社團。當格列布對此加以肯定時,那人說道:「哦,所以那就意味着又多了一個傳奉獻盤收獻儀的團體了!」格列布咬着牙,心想:「上帝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但是,經過深入思考之後,他意識到這人所說的在很大程度上確是實情。「每個人都是這樣認為的。」他想:「好象宗教組織理所應當是靠奉獻而存在的。但我們決不這樣!」在這一點上,伊望總主教堅定地支持兩位弟兄。昆仲會向教會施予,而非索取。應支持教會而非靠教會來維持,上帝自會照顧那些為祂作工的人。

  最後,兩位弟兄們決定不為任何人加入團體而祈禱。這就避免了使昆仲會成為一個由他們所選定的人所組成的封閉團契。他們要讓上帝來揀選誰應加入昆仲會。

  兩位弟兄發現那些遭受覆舟之禍的團體,要末是沒有意識到上述的原則,要末就是缺乏遵守這些原則的決心。正如格列布後來所觀察到的:「對人而言,要事奉上帝,而又不攙雜某種形式的自我主義及自我崇拜,是非常困難的。但是,我卻發現尤金是個極其寶貴的人,他能忍受死於自我的痛苦。我們甘願為每一條反對舊人的自我主義的原則而『受苦』。」在這方面,相互服從的原則是特別令人痛苦的,但是,這一原則卓有成效,它將人的靈魂結合於事奉上帝、而非事奉自我上,這一點已得到了證實。

※  ※  ※

  兩位弟兄為他們的書店在當地的俄語報紙上登了廣告,尤金還寫了一份介紹小冊子,交由阿里雅德娜院長姆姆的修女院印刷。不久,他就親身明白了,正如古賓先生的聖物部所顯示的,出生於正教世家的正教徒很少閱讀靈修讀物。許多到書店裡來的人只是為了來買俄文報紙。

  長久以來,這一狀況是令約旦谷的弗拉基米爾神父感到痛苦的原因。經過多年的不懈努力,他出版了好幾卷克修者的傳記。為了引起人們對它們的興趣,格列布和海倫•康采維奇(Helen Kontzevitch)在俄文報紙上撰寫了這些傳記的書評。後來,伊望總主教為此對格列布表示感謝。

  與書籍的銷售情況不同的是,本地的俄國人對宗教用品的需求卻持續不斷。尤金很快意識到,為使書店能運營下去,宗教用品存貨必須充足。他不但需要各種類型、各種尺寸的聖像,還需要乳香、聖像燈(長明燈),聖像包金【包在聖像外面的由金銀製成的金屬片,上面印有凸出的聖像。】以及室外的聖像鏡框架。尤金不得不學習木匠手藝,自己做室外聖像的鏡框架。

  此時,尤金已是一口流利的俄文,許多俄國人都以為他是俄國人。昆仲會的一位朋友回憶到,他試圖讓一位本地的俄國太太相信尤金真是一個美國人,卻徒勞無益。那位俄國太太堅持認為:「能說像他那樣的一口俄語的人,一定是個俄國人。」

  就在他們的書店開張後不久,兩位弟兄遇到了來自那些害怕新生的不同事物的俄國人的流言蜚語。在一封寫給格列布的信中,尤金講述了一件相當滑稽可笑的事:「今天早晨,一位俄國太太來看我們,她把俄國僑民中有關我們的流言蜚語告訴了我們:我們是共產黨,我們的店裡滿是蘇聯的圖書;我們是蘇聯的外交官,利用書店作為某種幌子;我們都是被赤化的美國人(!);等等。等她發現我不是俄國人後,深受吸引,她買了十美元的復活蛋、聖像及卡片,卻毫不以為多。」

  因着這位太太,俄僑社團裡的猜疑很快就消除了。那些到書店裡來的人對他們在那裡所遇到的那個個子高高、衣着保守而又對人體貼入微的年青紳士印象深刻。格列布回憶道:一些俄國太太,無論年輕還是年老,在尤金面前甚至都「被融化」了。這令尤金感到非常尷尬。

  俄僑社團中的年長者變得非常喜愛這兩位弟兄。在他們的一份刊物中,他們表達了對這兩位年青人的欣賞,說,他們為了「我們古老的基督教」獻出了一生。

尤金於1965年。

  正如弟兄們所希望的,年輕的美國靈性追求者也開始到書店裡來了。在那一地區的主教和神職人員,包括阿里雅德娜院長姆姆,會讓凡是對正教感興趣的美國人來見兩位弟兄。當然,其它的尋求者會直接由街上進來。這些人也對尤金印象深刻,但卻是以另一不同的方式。他們發現他是一個完全盡責的人,不會不加深思熟慮地說一句話。當他們把自己的想法或困擾告訴他時,從他的目光中,他們發現他不僅在認眞聆聽,與此同時,他還在對他們所說話語的哲學內涵追根溯源。正如一位年輕的美國尋求者後來所回憶的:「他有一雙我所見到過的最大的眼睛——一雙目光敏銳、同時卻又非常熱情而鎭定的眼睛。」尤金對問他的問題所做的回答都很切中要點,毫無知識份子的做作。在這個時代裡,人都認為應有保留地陳述眞理,或者,教條主義常具有幼稚膚淺的特徵。對於出生於這一時代的美國人而言,與像尤金這樣的一個將簡單而確定的信仰與深刻的思想結合在一起的人接觸,會感到精神振奮。

  但領會到尤金實際上是一極為珍貴的寶藏的,不是美國人,而是俄國人。有一次,尤金外出,格列布照看着書店,一個俄國婦人走進書店,用她的母語和格列布交談。「你們這裡有一位天才!」她說。「一位眞正的天才!但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

  另有一次,尤金外出的時候,一位白頭髪的俄國人和他的妻子進來詢問。「我聽說尤金在這裡工作。」那人說:「我想看看他的近況如何。我是他以前的教授彼得•布德伯格。」

  「噢!」格列布說:「尤金告訴過我很多有關您的事。」

  「他在這裡快樂嗎?」

  「我想他非常快樂。」格列布答道,「他正在做他深信不疑的事。」

  布德伯格教授點了點頭,他太太笑了。的確,尤金失去了學術界的聲譽,但卻找到了某種更加偉大的東西,某種布德伯格在自己的內心中所渴望的東西:「靈魂的安息」。(參閱瑪特泰福音11:29)

  「好!」這位待人友善的教授最後說:「尤金做了正確的事!」

※  ※  ※

  書店開張幾個月之後,尤金開始記《革爾曼神父昆仲會年鑑》。他在早期的一篇記述中寫道:「今天,一個天主教學生走進書店,有人告訴他,若要獲得有關正教的訊息,我們的書店是最合適的地方。毫無疑問,隨着我們的成長,我們會越來越被認為是『正教資訊中心』——那就是我們的機遇。」

  與宗教追求者所進行的每一次積極接觸,都令尤金感到欣喜。他在《年鑑》的另一段記載中寫道:「今天,一個長着絡腮鬍鬚的青年人來見我們——他是個皈依天主教的人,現在卻打算成為摩門教徒。因為他發現在天主教會裡沒有『神聖性』。像摩門教以及基督教科學派這樣的宗派團體,向當今那些意識到天主教和新教缺乏某種必不可少的東西的青年人呼籲說,它們(天主教與新教)實際上只是些不再具有意義的形式而已。由於他們對神聖的正教一無所知——正教是眞實,而天主教和新教只是這真實的蒼白影像而已——因此,他們轉向這些自稱能够提供這一失落的意義的宗派教導。

  「轉向宗派主義的正是當今青年人中較為嚴肅認眞的人。我認為熱忱的『普世主義』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以及正教徒)都不是非常嚴肅認眞的人。他們捲入了時尚新潮之中,這一新潮所訴求的基本上都是膚淺的,絲毫也不屬靈。宗派主義並非時尚;那些轉向宗派主義的人各自為了可能是扭曲而混亂的動機才這樣做的,儘管如此,他們仍尋求某種眞正屬靈的東西。對於這些人,如果他們發現了神聖的正教,就有了某種希望。

  「我們年輕的訪客僅聽了一點有關正教的事,看起來他就似乎眞地深受感動。也許,只要告訴他能够在正教內找到他在天主教裡尋找卻未找到的東西就足够了。我給了他一份聖塞拉芬的小冊子。但願上帝祝福這些已被播撒了的種子,以祂的恩寵澆灌它們。現在,我們有了播撒更多這樣的種子的方法。」

尤金在教子沙夏的洗禮與受膏禮上,
禮儀由安布羅斯•波戈金神父主持,舊金山。

沙夏、尤金、安布羅斯•波戈金神父

  兩位弟兄在書店裡工作的那幾年裡,他們幫助帶領了一些人加入正教會。勞倫斯•坎貝爾(Laurence Campbell)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個來自北加里弗亞的年輕人,與兩位弟兄的年齡相倣。尤金在幫助勞倫斯成為正教徒之後,做了他的教父。「對我們而言,他本人就是一個『標誌』。」尤金在他的《年鑑》中這樣寫道,「——一個典型的現代人,懷疑一切、不再抱有幻想、遠離上帝,通過與神聖的正教的接觸,他經歷了靈性的重生,一種字面意義上的移植——由世俗的泥土裡移植到定位於教會生活的基督教泥土。他仍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他的根還未在新的土壤裡堅固、深入。但是,他正走在正道之上。對我們而言,他是我們走在正道上的證據——上帝召叫我們加入的並非鼓吹社會活動、普世主義、空虛理念以及錯誤之『愛』的『新基督教』,而是,(正如過去始終如此的),在教會內的,由奇跡所證實的悔改、克修(podvig)、恩寵的生活。即便在今天,軟化人心、使之皈依上帝的就是這一生活。」

  有一些人並不贊同尤金和格列布對非正教的宗教尋求者坦誠開放。一位正教人士向兩位弟兄報怨說:「你們在以聖像賺錢,聖像是某種應受祝福的聖物,你們卻把聖像賣給異教徒!」

  一天晚上,主座堂的守夜祈禱結束後,格列布向伊望總主教詢問此事。總主教回答道:如果兩位弟兄認為某人買聖像是為了加以褻瀆,那麼,就不應讓他擁有此聖像;否則,賣聖像並沒有什麼不對之處,即使是賣給一個「異教徒」。他說,一幅聖像帶有有關上帝的訊息,藉着它,靈魂可以與上帝相遇。因着他們賣給人們的每一幅聖像,無論那人是信徒還是不信者,都有助於在那人的生活及其周圍環境裡注入一種對抗罪惡的能力。

  兩位弟兄有意在書店大門上方懸掛一幅耶穌基督的聖像,這樣每一個訪客都將多少蒙受祂的一點恩寵。他們慣常的做法是:當一個人要進來時,他們會抬頭看着這幅聖像在心裡祝福他,當那人離開時,他們會劃十字聖號祝福他。

※  ※  ※

  除了向美國新人介紹古老的基督宗教,給俄國人提供屬靈的需求外,書店還成為不同民族背景的正教基督徒的中心:有希臘人、阿拉伯人、塞爾維亞人、羅馬尼亞人、保加利亞人,等等。一個年輕的希臘人來訪,他「表達了自己對眞正正教的熱愛之情」。就在他來訪之後,尤金在他的《年鑑》上寫道:

  「是上帝打發每一個人到我們這裡來的。對我們而言,這一相會的意義何在呢?

  「我們必須以某種方式,在某種程度上,成為所有希望保持對眞教會信實的正教徒的聚會場所,由此,在這裡就會以某種方式,存在着一種眞正的正教團結的見證、全體正教子民的信實遺民的團契存在於此。

  「這一團契將要採取的形式似乎迄今仍不確定。它不是『泛正教』的,不是一種隨意的混合,也不是正教各民族的美國化。那是正教的死亡。所需要的並非一個『美國』教會;美國人僅僅只是衆多蒙召為正教眞理做見證的民衆之一。也許正式的組織根本就是不必要的。但是,為了能給予我們力量,承受即將到來的戰鬥和誘惑,在全體正教子民的信實遺民之間的接觸,在某種程度上是必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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