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星星與音樂

 

現在,我獨自走在路上。透過迷霧,
我的巖石小路在遠處發光。
在這深夜,曠野聆聽着上帝,
星辰現在正與星辰談着話。

——米哈伊爾•萊蒙托夫

 

  1963年,尤金還遇到了一位傑出的神學家,一位謙遜的主教,阿納斯塔西•格里巴諾夫斯基都主教,以及格列布的朋友,埃德蒙頓的薩瓦•薩拉切維奇主教。

  這位九十歲高齡的都主教,1906年在俄國被祝聖為主教,傳遞着使徒恩寵達半個多世紀之久。1936年,他成了俄國域外教會的首席主教,支撐着散居在各地的教會經歷了一些重大事件與打撃,特别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他在處理複雜、有時是變化無常的影響教會的事件時所表現出的小心謹愼,給他在俄國主教中贏得了「睿智者」的稱号。他是個高雅而有教養的人,是一本令人着迷的名為《與自我心靈的交談》的哲學書的作者,書中包含了一些未經刻意編排的有關神學、藝術、文學以及音樂的默想。他是一位比伊望總主教資歷更老的主教,伊望總主教對他抱有極大的敬意,後來還寫了他的小傳。

  尤金與阿納斯塔西都主教之間短暫卻又親密的接觸,發生在都主敎去世前二年的一個不尋常的境況之下。格列布講述了他們是如何相會的:

  「1963年7月,一個參加我歌唱團的學生通知我,在卡梅爾附近的村莊裡將要舉行一年一度的巴赫音樂節。我很想參加,特别是由於我預計尤金在那時會去探訪他在卡梅爾的父母,我知道他也會想要去的。他特别喜愛巴洛克風格的音樂……

阿納斯塔西•格里巴諾夫斯基都主教(1873-1965)

  「就在音樂節開慕前,我的學生告訴我,有人讓他在那裡擔任招待員,如果我願意的話,我也可以以同樣的方式參加音樂會,作為一名招待員幫助他們。我高興地接受了這一建議,在開慕前趕到了那裡。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開慕演出竟包含了全本亨德爾的歌劇《所羅門的審判》。歌手都是些高水平的專業演員,有着一個龐大的管弦樂隊與合唱團作為伴奏。

  「就在音樂會開始前,我驚奇地發現尤金也在音樂會現場,令我感到大為驚訝的是,他竟然是九十歲高齡的阿納斯塔西都主教的招待員。都主教與他忠實的司機在一起,我被告知,他(司機)也像都主教一樣是個音樂行家。加拿大埃德蒙頓的薩瓦主教走在一行人的後面。

  「我早就注意到都主教正在西海岸巡視,但是,我決沒有想到會在卡梅爾這裡見到他。當我們親愛的猶如古老家族的族長一般的都主教,頭戴白色修士頭巾,身穿黑色長袍,緩緩地,實際上是蹣跚地走過這座美麗的像教堂一樣的大廳的過道的時候,許多人出於敬意,站了起來。他雖然身材矮小,但却令人敬慕。我接受了他和薩瓦主教的祝福,自從我在加拿大旅行以來,薩瓦主教就是我的老朋友了,並且經常通信聯繫,他叫我去看一下門是否關上了,因為都主教得了重感冒,穿堂風對他是致命的。我立刻明白了,為何在衆人之中,我必須在那個下午,有生以來第一次擔任招待員。

  「對我來說,從我在約旦谷時,都主教就已聞名遐邇了。我在那裡曾和他談過幾次話。一次談話是有關阿拉斯加的革爾曼長老的,都主教極其尊敬他,因為我求他祝福我一畢業後就去阿拉斯加朝聖。他祝福了我的美好願望,並讓我在長老(他特别强調地稱他為『未來的聖人』)的墓前為特别需要上天保護的整個俄國教會熱切祈禱。之後,這位年邁的神長對我說:『你是我們的信使,請把我們的祝福帶給他神聖遺髑的守護者——格拉西姆修士大司祭。』我當然都一一照辦了……

  「樂隊開始演奏了,尤金被要求緊挨着坐在虛弱的都主教邊上,並被告知用一條毯子蓋在都主敎身上。尤金的另一邊坐着薩瓦主教,顯然他非常喜歡這齣改編自聖經故事的音樂劇,不斷地微笑着,搓着他的雙手。而我則站着守門,不讓絲毫門外的風吹進來打擾聽衆欣賞音樂的活躍氣氛,我也享受着那一場合的每一分鐘……

  「當這齣極其精彩的歌劇的第一部份結束後,病弱的都主教開始慢慢挪出他的座位。他體力不支,無法繼續待到當晚音樂會結束。但是,我却感到高興。我親眼看到一位偉大的、眞正的正教神學家,他已如此高齡,肯定度着極其豐富而又純粹教會的高尚生活,能够分辨出什麽是偉大的音樂。他不顧一路旅途顛簸來到這裡,為了和我們一起欣賞這一有關聖經主題的優雅音樂。對我而言,這是自上而來的一份禮物。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都主教。當我們步出音樂廳,走進那個溫暖的夏夜時,《所羅門的審判》的仍回響在我們耳際,這位和藹溫和的小個子都主教,在我看來卻是一位巨人,他最後一次在我罪孽深重的頭上祝福……當載着主教們的汽車快速開下山去,駛往波光粼粼的大海那一邊的令人眩目的日落之地時,我在心裡以感恩之情低聲說道:『主啊,憐憫我罪人。』」

※  ※  ※

  自從尤金在那一年的早些時候,第一次在蒙特里探訪格列布以來,他和格列布就發現他們倆對古典音樂有着共同的愛好:音樂以不同的方式幫助帶領他們倆進入正教的大門。格列布回憶起在早春裡的那個日子,這樣寫道:

  「我和尤金看過了蒙特里的歷史遺址之後,一起去了他父母在卡梅爾的家。我第一次見到他的父母,與他們共進晚餐,之後,我有機會欣賞了尤金的一些音樂收藏。他和我一起沿着他所知道的各種捷徑,回到我所住的大約在五英里之外的村舍。我們的討論令我內心充實。那個晚上,我更多地瞭解了他的靈魂,並不是通過他的自我介紹,而是通過他所談論的他對音樂的領會。在他和音樂的世界之間有着一種語言——一種聯繫,是他不願與人一起分享的。他談話的主題是蒙特威爾地、泰勒曼以及科雷利。當我們行走時,我差不多聽到了音樂,不知何故,我把這與他的靈魂對這個世界的運作方式深表不滿聯繫在一起。

  「到了深夜。天空中繁星閃爍。我對我的工作、加里弗尼亞、以及未來充滿希望,但是沒有一件具體的事物令我滿意。我渴望人能意識到我對修行者的世界的熱愛。尤金不但對修行者有着實際的認識,並且,在某種程度上,他知道是什麽激勵他們在曠野裡奮鬪。

  「我們站在我所住村舍的門口,周圍長滿了一叢叢開着明黄色花朶的含羞草,尤金對我來說仍是個謎。我們的談話在星星這個題目上結束了。『我必須承認,』他對我說,『在這世界上最觸動我的就是星星。』

  「我們分手了。他一路步行回卡梅爾去了,當我走進我的村舍時,也許他得整夜步行。由於我有誦唸每天向誕神女的夜時課聖頌典的習慣,我打開了我那本大大的斯拉夫語禮儀書,開始大聲詠唱起來。我點着蠟燭一直唱到深夜,在我打開着的窗外,一叢叢的含羞草隨風搖曳。我隨同聖頌典的痛悔思想思索着:這個世界是多麽奧秘啊,它是多麽轉瞬卽逝啊!上帝賜給這個新世界的機遇何其偉大啊!卽便我們僅僅只是觸碰了一下正教會的古老智慧。

  「就在那個夜晚,我在心裡做了一個決定,要讓這芬芳的曠野奧秘在這個年青的尋求上帝的人身上實現,他在夜晚一邊祈禱一邊徘徊,深深地渴望那惟有藉着我們剛才欣賞的音樂以及天上滿佈的繁星才被提示了出來的不朽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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