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在美國的神聖俄羅斯

 

做為移民的俄國人處身於生活的及非正教的異國境遇之中,他們為此而感到困惑,被捲入命運的漩渦,主幫助了我們,使我們建立起正教的生活方式、屬於基督的寧靜而虔敬的教堂氛圍;使我們在異國他鄉重建了神聖的俄羅斯。

——新迪維耶沃修女院的阿德里安•雷馬連科神父

於紐約的泉谷

 

  尤金第一次與格列布的會面實在是他生命中的一劑催化劑。不到一年後,他在一封信中這樣說:「對我而言,我自己的信仰成長得相當逐步,這或多或少是『存在之事』,直到那次令人驚奇的經歷,我遇到了一個基督徒(一個俄國青年),對他而言,除了將要來臨的天國之外,其它一切都是無關緊要的。」

  現在就讓我們回過頭去追溯一下格列布的個人歷史,不久之後,他的思想與靈感將要有助於尤金確定生活的方向。在談論格列布的背景時,我們也要介紹一下尤金即將進入的環境:格列布的世界,按照他的靈修導師的說法,叫做「在美國的神聖俄羅斯」。

  格列布最初十三年的生活是在歐洲度過的。在他出生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他的父母為逃脫共產主義的統治,從俄國逃到了拉脫維亞。1934年3月26日,格列布出生於拉脫維亞的首都里加,當他還是嬰孩時,就在正教會裡接受了洗禮。不久,共產主義影響到了拉脫維亞。格列布只有六歲時,他的父親迪米特里被當局逮捕,送往在俄國的、位於北極圈以北三十英里的恐怖的沃爾庫塔集中營,在煤礦裡像奴隸一般的勞動。突然失去父親的打擊給格列布造成了極深的影響。他以整個心靈祈禱上帝讓他的父親回到他身邊,特别是在聖誕節期間,但是,他父親再也没有回來。直到五十年後,他才確知他父親已死於集中營裡了。【根據集中營裡的檔案記錄顯示,他父親在被捕後三年,於1943年死於營養不良。】

  格列布與他的妹妹伊雅都是由他們的母親尼娜一人撫養長大的。尼娜父母的家庭都是俄國藝術家之家:她的叔叔米哈伊爾•福基涅(Michael Fokine)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舞蹈編導之一;她的舅舅帕維爾•菲洛諾夫(Pavel Filonov)是俄羅斯抽象藝術的奠基人。從母親那裡,格列布學會了對各種古典藝術的愛好,以及對精美東西的敏銳感覺。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格列布與母親和妹妹疏散至德國,住在難民營裡,生活貧困無著。1949年,他們得以移民美國,他們在美國的生活仍然充滿了種種困難。格列布的母親在他十七歲時病倒了,那時他正在紐約的音樂美術高中學習,他不得不為維持她母親和他那患有癲癇病的妹妹的生活而辛苦的工作。

  格列布在波士頓上大學期間,也像尤金那樣,經歷了一段令人絕望的自我反省期。他的母親是個俄國知識份子,因此没有讓他在正教會裡接受教育。他的一生幾乎都十分艱難,而最大的困難在於他没有父親强有力的扶持。他看到與他同齡的其他人,他們的父親供養他們、保護他們、關心他們,並在生活的道路上引導他們,因此,他詛咒命運把這些從他身上奪去了。現在,他必須知道為何他必須繼續掙扎以維持自己與家庭的生計。正如他自己所寫的:「我在心裡想謀殺;我想自殺。我的叛逆並非五十年代的披頭族中流行的富家子的頽廢,就如他們談論托爾斯泰時所說的:『吃撐了還瘋』。不,我是可憐的,因為我不知道我的問題的答案是什麼,我對問題極認眞……我想要生活,但是我必須明白為什麼。活着僅僅是因為我出生了,為了以致毫無目的地受苦與死亡嗎?我没有要求出生!我確實想要活下去;但是我已超越了一種這麼絕望的狀態,其中每一件事都成了無法容忍的駭人聽聞,允許某種地獄般的全然漠不關心的能力掌握人的整個存在,除去了所有的本性的恐懼。這種狀態或可稱之為『沉默的恐怖』。我經驗到了這些,明白了今天的年輕人何以會走上自殺之途。我就是他們中的一份子,那時我十八九歲。」

  惟有上帝的恩寵才能把格列布從這種狀態中解救出來。當他站在波士頓的一座橋上想要自殺時,突然記起了一些他在孩提時期看到過的一位聖人的彩色圖片,那是拉多奈哲的聖塞爾吉的圖片。這位十四世紀的俄國克修者活出了一個想要生活者的生活:在大自然的懷抱中與上帝同在。有一個聲音輕輕地對格列布說:「給生活一個機會,看看這樣一種眞正純潔的、遠離塵世而與大自然和諧共處的生活,是否是眞實的。如果不是,如果所有這一切只一個空想家的錯覺、一個童話故事、一種『人民的鴉片』而已,那就結束你的生命吧……」

  之後,一些其它的事情把格列布從深淵裡救拔了出來。聖誕節前後的一個晚上,他正拖着他那寒冷而潮濕的雙腳走在波士頓的音樂廳大街上,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出乎意料地給了他一張免費的音樂會票子,讓他到音樂廳聽了一場盛大的亨德爾的《彌賽亞》的演出。音樂——哈利路亞大合唱——直接對他的靈魂傾訴,令他喜極而泣。這一高雅藝術的超越之美使他開始明白——不是邏輯與理智上的明白——人是一種靈性動物,而他這些年尋求的,其實只是上帝而已。

  但是,直到格列布第一次前往紐約約旦谷的俄國正教會的聖三修道院朝聖以後,一切才對他有了意義。他在這裡第一次接觸到他祖先的信仰的輝煌壯麗。當回憶起他如何在聖枝主日前一天抵達修道院教堂時,他這樣寫道:「當教堂的大門為基督榮進耶路撒冷的守夜祈禱而打開時,我聽到了壯嚴而震耳欲聾的雙聲部合唱,此起彼伏地從祭臺兩旁傳來,我立刻意識到這是與亨德爾的《哈利路亞》同樣的輝煌感覺,我曾在許多教堂裡尋找過這種感覺,現在終於找到了,我的心被戰勝了!我又再次生於基督的生命之中。」

※  ※  ※

  聖三修道院是俄國域外教會主要的靈修中心。在那裡,格列布受到了年輕而精力充沛的修士輔祭弗拉基米爾•蘇霍博克(Vladimir Sukhobok)的照顧。弗拉基米爾神父是位修士,個子不高,長着一雙明亮的綠眼睛,他充滿喜樂與基督之愛。格列布這樣回憶道:「晚上的夜課經之後,弗拉基米爾神父對我說:『我們到墓地走走吧。』他戴着修士頭巾,身披斗篷。他極其喜樂,假如可以的話,他會跳起舞來。他說:『你想聊聊嗎?』其實我那時正在想是否要向他表露我靈魂的最隱秘處的思想。我們開始散起步來,之後,他說:『讓我先告訴你我是怎樣的一個人,然後,你來告訴我你是怎樣的一個人。』」

約旦谷的弗拉基米爾神父(1922-1988)

  弗拉基米爾神父講述了自己的故事,就某種意義上而言,很像格列布的經歷。他出生於俄國南部的切爾尼戈夫省,十九歲時,正值二次大戰期間,他被德國占領軍强行征服勞役。在蘇聯時期,他父親是個無神論者,他母親總是避免與她的孩子們談論宗教信仰,但是當年輕的兒子離開她時(之後他再也没有見過她),她對他說:「你要記住:你受過洗。」在德國他像一個奴隸一般的工作,當美國人轟炸柏林後,從瓦礫堆中將人們的屍體挖出。就是在戰後的德國,這個孤獨的青年第一次遇到了上帝。有人帶他去見阿德里安•雷馬連科神父——一位有信仰堅毅的俄國司祭,那時,他在德國的文德林根鎭組織了一個四五十人的基督徒團體,他們大多數都是貧窮的俄國難民。阿德里安神父持續不斷地將自己的靈感告訴他人。正是受了他的影響,弗拉基米爾神父決定出家做修士,他在德國出家,後來到了約旦谷。

  「弗拉基米爾神父的故事很長,」格列布繼續說道,「他講了大約兩個小時。他告訴我他行為的動機是什麼,把他的內心世界透露給了我。我的心裡為能遇到這樣一個人充滿了喜樂,他只是個普通人,有着與我類似的問題,他為我花費時間,為我這樣一個不堪之人屈尊降卑,與我交談、歡笑並開玩笑。

  「弗拉基米爾神父講完了他的故事,我的心就被打開了。它開始無法自抑了。我非常想要訴說我內心的想法。那時他對我說:『現在該你告訴我你的故事了。』我把一切都傾訴了出來:我的生活、我的煩惱、我內心的混亂、我的進退兩難。實際上,我就是在那個時刻皈依的,在那個夜晚,在墓地與修道院之間。那次談話使我深受啟廸。我感到我找到了一個關心我的人。」

  我們將要看到,格列布稱之為他的皈依的事件,就發生在那一時刻,他發現他在弗拉基米爾神父身上找到一個慈父的形象。在所有認識他的人的眼中,他的皈依標誌着一個戲劇性的轉變。先前,人們普遍認為他是「憂鬱的格列布」。現在他極其快樂,有了目標感。

  通過弗拉基米爾神父,格列布接觸到了正教的克修、神秘特點。弗拉基米爾神父給他讀的第一本書是受上帝光照的神視者萨洛夫的聖塞拉芬傳,他是在俄國最受愛戴的聖人之一。在這之後,他讀了拉多奈哲的聖塞爾吉傳,他還讀了談論內在祈禱的經典之著——《朝聖者之旅》。

  格列布的心靈如饑似渴地從神聖俄羅斯的諸位聖人所寫的著作以及介紹他們的著作中汲取養料。他發現除了塞爾吉與塞拉芬之外,還有一大批的「林居」克修者,這些人直到我們這個世紀都居住在俄羅斯廣闊的森林之中,過着與上帝共融合一的生活。奧普提納修道院的衆位長老的傳記特别令他感動,他們最初來自羅斯拉夫爾森林中的林居隱士,他們在教會的歷史上建立起最為殊勝的靈性傳承之一。在十九世紀及二十世紀初期,奧普提納長老對俄國社會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在俄羅斯全國結出了豐碩聖德的果實。他們實現了古代教會先知的職務,獲得了洞察人心及醫治人身心創傷的恩寵。他們的預言及受上帝默啟的勸諭吸引了來自全俄羅斯的靈性探尋者,包括著名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果戈理、列昂提耶夫和托爾斯泰。

※  ※  ※

  通過弗拉基米爾神父,格列布得以親近奧普提納的末代長老聖奈克塔里的親傳弟子。這位聖奈克塔里的親傳弟子就是阿德里安•雷馬連科神父,弗拉基米爾神父在文德林根鎭遇見了他。年邁的阿德里安神父與他的妻子當時就住在紐約的泉谷,他在那裡創立了新迪維耶沃修女院。他在那裡就如在歐洲一樣,以靈性之父的身份服務於一個圍繞着他而成立起來的基督徒平信徒社團。

  阿德里安神父命中註定和他的神子們一起經歷了可怕的痛苦經驗。二次大戰期間,一顆炸彈的碎片就在他眼前削走了他兒子的半個頭顱。阿德里安神父睿智地接受了這份喪子的痛苦,他以此幫助並安慰了許多人,這些人都緊緊依偎着他。做為一個司祭、聽告解神父及佈道家,他吸引了數以百計的人來參加他教堂裡的事奉,追隨他的生活方式。顯然,他是一個把自己的生命都奉獻給他的羊群的人。他猶如他們的慈父,他們都稱他為「超級司祭」。

  阿德里安神父的牧靈藝術並非是他自己發明的,而是他使自己與奈克塔里長老的思想與心靈協調一致的結果。1928年,聖奈克塔里長老就是在阿德里安神父的司祭領帶下與世長辭的,現在奧普提納法脉的恩寵傳至阿德里安神父身上。阿德里安神父就如他的長老那樣,成了一位真正的「洞察人心者」:他初次見到某人,就能說出對那人極重要,但對別人毫無意義的話語。

  在認識阿德里安神父之前,格列布並不知道他的這些事。他起初去見阿德里安神父並非出自自願,而是為了聽命於弗拉基米爾神父。格列布告訴弗拉基米爾神父,對於至聖聖三修道院的修道戰士所給他的靈性教導,尤其是弗拉基米爾神父本人所給予他的教導,他已感到十分滿意了。但是,弗拉基米爾神父却說不行,因為格列布那時仍生活在世俗之中,他需要一位在世俗之中度克修生活的司祭的靈性輔導。他告訴格列布,如果他可以前往紐約,沿着哈得孫河,去一座很小的修女院,他一定不會感到失望的。

  格列布在回憶起他第一次與阿德里安神父見面時的情景時,這樣寫道:

  「我坐火車前往紐約,轉乘地鐵穿過市區,最後坐了一個小時的巴士來到了泉谷。到達泉谷之後,我必須步行一個小時左右,才能穿過市鎭來到修女院。修女院座落於郊區,佔地不大,正對着當地的飛機塲。那地方看起來似乎十分不適宜建立一座修院,對我的新生活也毫無意義可言。在新迪維耶沃修女院中,我一個人也不認識,除了一大堆關於俄國的聖塞拉芬的舊迪維耶沃修女院可能會是什麼模樣的假想圖片外,我對那裡沒有任何印象。那時,我只是個新生兒,對一切都不熟悉,才學會了在教會的氛圍內裡走路。

  「我已不記得是誰指示給我阿德里安神父的小室。它就在院子中央,在白色的教堂的後面偏左,那時教堂尚未建成,但卻有一個美好的藍色圓頂。我怯怯地敲了敲門,一個年老卻精力充沛的婦人來開門,然後叫他,她就是阿德里安神父的太太。神父從我右邊的一扇門裡走了出來,讓我進入他的小小的前廳,那是一間辦公室,房頂很低,氣氛溫暖舒適。他讓我背對着窗坐在一把椅子上,正對着聖像角,聖像角那裡有許多深色的聖像,點着長明燈。之後,他在牆邊的一張沙發牀上對着我坐了下來,他看着我,臉上帶着令人感到非常受鼓勵的笑容。他個子很高,容貌英俊。他的藍眼睛裡充滿了喜樂,但整個儀容看起來却很嚴肅。

  「我不是去尋找一位『長老』,我後來才知道『長老』這一槪念。我也不感到任何要找他的迫切性,因為我感到在約旦谷一切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顧。我也不受任何問題的重壓。我到那裡去只是為了做一次拜訪而已,而他明白這一切,開始詢問一些有關我自己的問題。問題非常簡單而又無關緊要。比起他所說的話來,我更留意牆上的那許多戴着修士頭巾的修士肖像。突然,他問我是否犯了某種罪,這令我大吃一驚。我對他的洞察力佩服得五體投地。我根本沒有想到他會有這種恩賜。之後,他使自己靠近了些我,緊緊地盯住我的眼睛,將我從未意識到的有關我自己的事給我揭示了出來。

新迪維耶沃修女院的阿德里安神父(後來的安德魯總主教,1893-1978)

  「談話的時間並不長,但是我却完全被一種想法克服,那就是:坐在我面前的實在是一位無所不知、愛護世人、令人信服的慈父的化身,他對你感興趣的正是你的原樣,並不想改變你。我自然是哭了,這並非因為我的心靈深受感動,雖然它是感動了,而是因為我找到了某種美妙的事,這是這麼多年來我的靈魂一直在饑渴地尋找着的東西。成千上萬

的問題一瞬間湧上心頭,很長時間以來,這些問題都使我痛苦不堪;他給了我一些簡單的原理,讓我自己解開這些難題。他答覆我什麼是邪惡的問題;告訴我人在此塵世的生活目標就包含在教會每天的崇拜禮儀之中;聖像是天堂的窗户,我們可以藉認識諸位聖人來看透這扇窗户;繪畫、音樂以及其它的藝術可以是接近造物主上帝的道路;家庭成員間的關係與認識上帝的奧秘緊密相聯;什麼是正義;什麼是神學;我們對社會的責任是什麼,對受苦的俄羅斯的責任是什麼,對他深愛着的美國的責任又是什麼。最為重要的是,他所表達的是奧普提納諸長老的豐盛傳承,現在這些長老的容貌從周圍的牆上光照着我。我已知道他是奈克塔里長老的神子,因為我讀過部分他的妻子所寫的、刊登在約旦谷神學院的某期刊上的有關奈克塔里長老在俄國迫害教會期間生活的回憶錄。阿德里安神父經常提到奈克塔里神父,並會以有關這位神聖長老的軼事來闡述他自己的觀點。」

  正如阿德里安神父曾是弗拉基米爾神父的靈性之父一樣,現在他成了格列布的靈性之父。雖然在弗拉基米爾神父進入格列布的生活之後,格列布從未想過要尋找一位靈性之父,弗拉基米爾神父把他置於自己的靈性之父的指導之下,這實是明智之舉。雖然阿德里安神父的健康不佳,而且極端忙碌,但是阿德里安神父卻為了格列布的靈性成長煞費苦心。格列布還記得阿德里安神父是如何給他講解教父有關護念及淨心的教導的:

  「他畫了一幅精美的畫像,畫中有一位純潔的童貞女,第二天就要為了她對基督的愛與信仰而被斬首。她手持一隻蠟燭,在陰暗、潮濕的地窟通道中行走,燭光摇曳,這燭光是唯一能够帶領她到達基督徒舉行感恩祭的隱秘之處的光源——藉着她即將領受的聖體血,她將得到基督,繼承天國。她在永恆中的整個未來就在於這搖曳着的燭光之中,這燭光要引導她脫離這個黒暗而又無恩寵的世界。她是以怎樣的敬畏戰兢之情保護這燭光不滅,以獲得她所渴望的生命啊!

  「這位童貞女,阿德里安神父說,就是人的靈魂,人靈必須守護認識上帝之光不被吹滅,必須留意可能熄滅那為『拯救世人而來到世界上』(致提摩泰書一1:15)的光的種種有害傾向。守護我們的感官是多麼重要啊!由此我們感知並理解生命。我們對生命的意識,以及對生命之源的愛,在祂面前應該是純潔的,為使我們可以更好地在我們心中聆聽祂的聲音,我們的心是上帝賜予我們之生命的中心。淨化的過程,亦即不停地『打掃』我們的感官,對於保持這位童貞女手中光照我們的燭光不被熄滅,至關重要。『基督之光光照衆人。』那光就是上帝的恩寵……

  「阿德里安神父站了起來。我可以看出他是受到了上帝的靈感,他用一種幾乎是耳語的聲音命我跟他走。」

  「他的身後有扇通向他的辦公室的門,那間辦公室更像是他的祈禱室。當他打開那扇門時,我感到那裡似乎就是他的至聖所,他準許我進入其中。在我們面前的就是他的祈禱角,那裡有大大小小、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聖像,還有一個經架,上面有一些打開着的書,包括《聖詠集》等等。頭頂上,是一幅眞人大小的基督聖容的黑白照片,畫中的基督俯視着整個房間,這是瓦斯涅夫(Vasnetsov)所畫的那幅名畫的複製品。它很真實地畫着頭戴荆棘冠的基督,真正在受苦,相當憔悴,但雙眼敏銳。對阿德里安神父而言,這就是關鍵所在,這一聖容聖像意味着受苦。但是,為何要受苦呢?我總是對受苦的解釋感到不滿:為何我們在基督戰勝了痛苦與死亡之後,仍然需要受苦呢?假如我們堅信祂許諾給我們的永恆祝福的話,為何我們仍必須像在舊約時代那樣地在世上受苦呢?……

  「在微弱的聖像燈的粉紅色燈光下,這間天花板很低的小室——它的確是一位長老的小室——完全籠罩在粉紅色的光線之下。我感到極其敬畏,甚至有些顫抖。阿德里安神父立即躹躬敬禮這些聖物,開始一一指給我看,我滿懷敬畏地一一親吻它們。那裡有幾小塊基輔洞窟修道院諸聖的聖髑。他特别把癒病者阿伽彼托的聖髑指給我看,這位聖人每次都在他生病時幫助了他。他還給我看了恆常忍耐者聖約安的聖髑,他為了消除誘惑,竟將自己齊腰埋在地裡。還有匈牙利人聖摩伊息斯,他給饑餓的人們食物吃,就如同後來阿德里安神父在恐怖的蘇聯時期所做的一樣。

  「房間裡幾乎靜若有聲。實際上,阿德里安神父可說總是像耳語般地悄悄說話,我認為這是十分自然的,因為我們離神聖是那麼地接近。他把手放在他的心口,告訴我有關內心的平安、內在的行動、寧靜以及靜默的教訓。我擔心由於我的靈魂正在經歷着的一切,我可能無法記住他正在告訴我的重要之事,但是我不敢打斷他的講話,因為他現在彷彿是在向他自己講論這些,看着他面前的聖像。突然,我明白了基督沒有帶走的苦難的甘飴。與我先前所想的正好相反,這種苦難為保持神聖的臨在是必不可少的。

  「我腦海中的波動平靜了下來,漸漸開始全神貫注於祈禱上了。在我內突然有一種知覺,我要為我的每一句話、每一念頭、和每一感覺負責:它警告我,這些能玷汚人,使人變得醜陋不堪,甚至會使上帝不再臨在於我內。這種意識本身的痛苦是種甘飴,正如在弗坐詞中基督被稱為『至甘飴者』那樣。其實對自己的罪惡感到恐懼是害怕失去而不再擁有這一深受上帝啟迪的『侍立於上帝臺前』的神視,這就好比任何時刻人就會因為分心走意而忽略了聆聽那優美的曲調,人就會使自己的思緒在上述的墮落世界之隧道的無神幽暗中徘徊。」

  阿德里安神父反覆强調,必須通過內心的淨化與心靈的痛苦,培養起內在的寧靜。當他看到他的長老奈克塔里沐浴在不屬於這個塵世的非受造之神性的「寧靜之光」【摘自正教暮時課經文,在這篇經文中,耶穌基督被稱為父的「寧靜之光」。】裡時,他親自見證了這種內在的寧靜的果實。但是,對他而言,寧靜並非消極的。他再次引用奈克塔里長老的話教導說,正教是生命,是生活的使徒能力。

  在一個難忘的塲合裡,他帶着格列布進入修女院的教堂。格列布回憶道:「我能看出,當阿德里安神父走向牆上畫着天上諸聖的壁畫時,他正被上帝的靈感之火燃燒着。當我們走出教堂,天上繁星閃爍。阿德里安神父問我:『為什麼上帝把我們好像一個波浪那樣地飛濺到廣袤地美國大地上呢?為什麼我們好像這些星星一樣地分散在善良的美國人中間呢?難道不是為了讓我們直到末日的到來前,對世界做為眞正的基督信仰的見證人,可以在此重建神聖俄羅斯的生活方式嗎?

  「阿德里安神父的修女院,與他聚集在修女院周圍的平信徒團體,就是他把正教的天堂帶給美國的嚐試,他將古老的正教生活方式帶到這塊熱愛自由的土地上,把失落的寧靜帶到了此地。這些使徒性的思想對我而言,是全然新穎的。阿德里安神父名符其實地拓展了我的視野。」

※  ※  ※

  1958年,格列布進了聖三神學院,我們在先前曾說過,它附屬於約旦谷修道院。那時正是這座神學院的全盛期,有着許多極為出色的教師,如當代的宣信者阿韋爾基•陶舍夫(Averky Taushev)總主教、哲學家君士坦丁•扎伊采夫(Constantine Zaitsev)修士大司祭[ 修士大司祭是授予修士司祭的最高品級。] 與伊•姆•安德烈耶夫(I. M. Andreyev),以及神學家米哈伊爾•波馬贊斯基神父(Fr. Michael Pomazansky)。在這裡,俄國教會的活傳統,藉着體現「神聖俄羅斯」精神的正直之人,被灌輸給了格列布。

從左至右:阿韋爾基總主教、神學生格列布、弗拉基米爾神父,
於聖三修道院前,1958年

  格列布畢業於聖三神學院時,想要以他被賦予的靈性遺產做些什麼;但是,就像尤金那樣,道路尚未給他開啟。他的第一個願望就是去修道,但是,那時,他的母親打消了他的這個念頭,她對他說,如果他成為一個修士,她就要詛咒他。在阿德里安神父的影響下,他的思想很自然地轉向福傳,目標是以正統基督教啟廸美國。他在阿拉斯加的蒙福者革爾曼神父身上找到了這種福傳行動的榜樣,蒙福者革爾曼不但是個度着聖善生活的修士,也是美洲大陸最初的傳教士。他不僅將蒙福者革爾曼視為效法的榜樣,還將他視為在上帝前的天上代禱者,視為一個可以向其祈禱指示自己的生活道路的人,儘管當時蒙福者革爾曼尚未被教會宣佈為聖人。

  1794年,蒙福者革爾曼由位於俄羅斯西北部某島上的古老的瓦拉穆修道院來到阿拉斯加。在阿拉斯加的偏遠的斯普魯斯島上,他在森林的靜謐中與上帝神交密晤,向土著的阿留申人宣講福音,照顧他們的孤兒,最終於1836年安息主懷。格列布最初是在臨近他神學院最後一學年結束的一個春天的日子,讀了1894年由瓦拉穆修道院出版的蒙福者革爾曼生平。「我深受觸動,」他回憶道,「竟有如此一位聖人,就埋葬在我現在所在的同一塊大陸上!我居然可以在美國走到他那裡去,走到這位神聖俄羅斯的聖人那裡去!我可以嘗試着到他那裡去,向他乞求,向他「祈禱」我所需要的任何東西。他是這塊大陸上的至聖聖者!他會幫助我,安排我的生活……由上帝那裡指示我應做什麼。但是,我不能以一個旅客的身份前去;我必須身無分文地受苦前去……

  「神聖俄羅斯的一部份就在美國,這個想法打動了我。將神聖俄羅斯移植到美國的土壤裡,這個想法攫住了我,阿德里安神父正有意識地在紐約這樣做着,在那個佈滿星辰的夜晚,他是如此熱切地向我講論這事。上帝啊!在阿拉斯加的『曠野』之島!一位聖人的聖髑就在那個島上!我要穿過廣闊的美國,上到阿拉斯加去,那裡是那麼接近飽受苦難的俄國——按照福音,不帶一分錢!除此之外,從他那裡,從一位克修者(podvizhnik)那裡,得到一個答案,就像過去在俄國那樣!這是個多麼瘋狂而令人鼓舞的念頭啊!

  「我衝回修院,來到弗拉基米爾神父的房間,說:『不要說我所要說的事是發瘋,請你只是聆聽。我已決定了在我畢業的那天要做什麼了。我要不帶一分錢,前往阿拉斯加,去求革爾曼神父幫助我決定我的生活!請你不要笑話我!』

  「『這根本不是發瘋!』弗拉基米爾神父表情認眞地看着我說:『你的先輩們(他總是這樣說,因為我父親是普斯科夫人,他認為那是件很棒的事)就曾經這樣完成了他們的救恩!這稱為前往聖人(Prepodobny)[ 「Prepodobny」:俄語中表示「聖人」的一個詞語,常用於修道聖人。這個字字面的意思是「以(亞當的)原始模樣」。] 那裡的朝聖。不,我根本不以為這是瘋狂或可笑的!這是個好主意,是上帝賜予的想法!你要留意我的話,在你知道之前,你會有實踐它的方法而上路。只是,你朝聖之後,要徑直回到這裡來。』他親切地祝福了我。

  「我很驚奇,相信他這一切都是出自上帝,後來證明了的確如此。他告訴我,有一位俄國的老獨修士,修士大司祭格拉西姆•施瑪爾茨(Gerasim Schmaltz),那時正住在島上,他和他有通信往來。我給格拉西姆神父寫了信,他邀請我那年夏天去那裡。剩下的問題就是要如何去做了。我萌生了一個念頭:我要沿途穿越各州,播放幻燈片,做演講,參訪我們的教會,招募神學生。」

※  ※  ※

  格列布得到了播放幻燈片所需要的錢,這樣,他就能够支付他去阿拉斯加的路費了。他在1961年的8月抵達了斯普魯斯島。他在森林中迷了路,幾小時之後,他終於來到了蒙福者革爾曼古老的修道所在地。他在小教堂裡見到了格拉西姆神父,這座小教堂是格拉西姆神父在蒙福者革爾曼的一半由土建成的住處上興建起來的。周圍的森林長滿了青苔,十分朝濕,卻有着不同尋常的美,全然未被開發。大約五百步之外,就是「修士湖」與波濤怒號的大海。格列布第一眼看到這眞實的曠野住處時,感到一絲懼怕。他寫道:「我立刻感覺到這確是某種眞實,就像在神聖的俄羅斯那樣——極其孤獨,就如蒙福者革爾曼所走的道路一樣。」

格拉西姆修士大司祭(1888-1969),
阿拉斯加斯普魯斯島的新瓦拉穆的獨修士。

斯普魯斯島的修士湖,1961年8月,格列布於朝聖期間所攝。

  一些在聖三修道院的人曾告訴格列布要小心格拉西姆神父,說他是個精神有些錯亂的人。甚至還有一些流言,說他是個共產黨人,是個共濟會員。格列布與這個年老的獨修士親身接觸以後,令他放心的是,他發現那些流言完全是子虛烏有的。格拉西姆神父是個單純、務實、熱心腸的年老修士,雖然他多年過着艱苦、棄絕塵世的生活,但卻仍然保持着對修道生活的熱愛。「我們有着許多共同之處。」格列布回憶道:「我的父母和他同屬一個社會階層,他愛我的靈性之父——阿德里安神父,並與他保持通信往來。」

  正如後來格列布所寫的那樣:「格拉西姆神父的行為準則就是屬心的基本基督教精神。他是正教俄羅斯眞實經驗的可靠傳承者,被置於二十世紀美國的背景之下。」無論是在他的神學院,還是在其它地方,格列布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林居修士。格拉西姆神父自1935年起就生活在斯普魯斯島上,看守着蒙福者革爾曼的陵墓與聖髑,在被蒙福者革爾曼為紀念他在俄國的鍾愛的瓦拉穆修道院而稱之為「新瓦拉穆」小島上,使修道生活得以保存下來[ 瓦拉穆位於俄國北部,它與阿拉斯加的斯普魯斯島有着若干相似之處。]。格列布明白,格拉西姆神父的確是蒙福者革爾曼在一百年前所預言的那一位,當時他這樣預言道:「有一位像我一樣的修士,為躱避人間的榮華,將要來到並定居在斯普魯斯島上。」

  格列布是在上帝之母安息節之前的齋期裡參訪斯普魯斯島的。格拉西姆神父在他的小屋裡舉行祈禱禮儀,紀念在他的一生中所有認識的人。「人的名單沒完沒了。」格列布記錄道,「他的眼淚也流個沒完。在那次祈禱中,我靈魂的深處被震撼了。我被他哀懇的祈禱熱情所攫住,我禁不住發自內心地哭泣了起來……但是,那不是憂傷的眼淚,而是某種充滿內心的甘飴而無法解釋的痛悔的眼淚……當他要結束這一祈禱時,他再次像往常那樣地喜樂起來,倒茶給我喝,並請我吃他自己烤的大馬哈魚餡餅,只有巨大的雲杉木上的星空見證他侍立在主前的時間有多長。」

格拉西姆神父的小屋(前景)與上帝之母——卡路伽聖母小教堂
大約攝於1990年。

  在島上過了一個星期。格列布與格拉西姆神父談了幾次話,但是在他的內心裡,卻沒有得到任何有關他應過怎樣的生活的答案。他開始感到害怕起來,也許他得沒實現此行的主要目的就回去了。

  聖母安息節前幾天,格拉西姆神父的幾位老朋友從柯迪阿克(Kodiak)來拜訪他。格拉西姆神父熱情好客地接待了他們。當時,格列布走到不遠處的一個小水泉那裡,那裡四周長滿了蕨類植物,蒙福者革爾曼一度曾經把這水泉做為他的取水處。他在泉水邊的一棵長滿青苔的樹樁上坐了下來,打開他從格拉西姆神父的小屋裡借來的一本書——《俄國修行者生平集》——讀了起來。他隨意將書打開,從薩洛夫的聖塞拉芬的那部份讀到了下面的章節:「1832年底的一天,一位修士問長老〔聖塞拉芬〕:『為何我們沒有過着古代嚴格生活的修行者呢?』長老答道:『因為我們沒有下定決心。對於那些信實的、以整個心靈尋求主的人而言,上帝的恩寵與助佑無論是現在還是在先前都是一樣的。我們也可以像古代的教父們那樣地生活,因為,按照上帝的聖言,耶穌基督昨天、今天、直到永遠,常是一樣的(致希伯來人書13:8)。』

  「突然,」格列布回憶道:「一切對我都變得清晰起來了。因為我還沒有做出一個決定,將自己的生命做為祭品完全奉獻給耶穌基督,因此,上帝尚未給我敞開道路。我仍在尋求『自己的〔道路〕』。我一下子從樹樁上跳了起來,沿着離開小屋的狹窄小路跑去。過了一會兒,我來到了寬敞的白色小教堂,這是當地的村民在蒙福者革爾曼的墳墓上建造起來的。我跑上了臺階,衝了進去,撲倒在被安放在小教堂右側牆邊的、這位義人的靈柩前,為我能眞正地事奉基督而熱切地祈禱。」

  就在這之後不久,遠在千里之外的舊金山的那個藝術商店裡,尤金也在他內心的深處向上帝之母祈禱:「求妳使我得以事奉妳的聖子!」與尤金一樣,格列布也在奉獻犧牲的祭臺上「撕開了他的心靈」。他遵照聖塞拉芬的話做了,終於邁出決定的步伐。他發了一個誓願,無論是福是禍,他都將自己完全奉獻給了上帝。

  「緊接下來,」格列布寫道:「我聽到一個微弱柔和的聲音,彷彿是從我面前的靈柩裡發出來的。說了一句話:『Mechtai!』這是俄國人說『許個願吧!』的方式。我懷疑這聲音是否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是否我已瘋了;但是,不,我清楚地聽到了這聲音!這話語的重要性沒弄錯。我剛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上帝,想把我的熱心用於某種神聖的動機,而上帝,祂藉着蒙福者革爾曼告訴我:祈求我所想要的。

  「『給我派來一個像我一樣的白痴吧,』我祈求道:『——一個能理解我及我所追求的人。』

  「我再次聽到蒙神者革爾曼那柔和的聲音:『I yescho?〔還有什麼?〕』

  「我開始氣喘起來。如果我得到了我的第一個請求,我想,我應以某種方式向革爾曼神父還願。『賜我一個昆仲會,』我顫抖着說,『它要榮耀你,向世界宣講你的聖善。』

  「我說出這幾句話後,再也無法忍受處身在如此神聖的氛圍中了。我就像進來時那樣地迅速離開了小教堂,快速地沿着小路去找格拉西姆神父。看見他正在為客人備茶,我告訴他:『我有答案了!』格拉西姆神父懷着敬意在自己身上劃了一個十字,簡單地說了句:『榮耀歸於上帝!』——他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聖塞爾吉及瓦拉穆的聖革爾曼小教堂,
建於阿拉斯加的蒙福者革爾曼神父於修士湖邊的墳墓上。

聖塞爾吉及聖革爾曼小教堂內景。
右側的棺柩中安放着蒙福者革爾曼的聖髑。

  格列布向蒙福者革爾曼所祈求的兩個要求有什麼意義呢?當他要求一個像他一樣的「白痴」時,他特别想到的是一個妻子,一個能分享他的理想,幫助他為此理想而工作的女人。他認識幾個很好的虔誠女孩,他也許會和其中一個結婚,但是,她們更感興趣的是在一個舒適的家中安居下來,對格列布自我犧牲的傳教工作的浪漫遠景卻毫無興趣。由於他母親總是說他是個抱有「不切實際」的想法的「白痴」,他相信只有另一個像他一樣的「白痴」才能完全理解他的這些想法。

  格列布的第二個請求,在他的腦海中還不確定,這只是出於對革爾曼神父自然而然的感激之情。他認為成立某種協會或昆仲會能有助於使革爾曼神父被教會宣佈為聖人,同時也能支持格拉西姆神父在那個小島上成立一座修道院。格拉西姆神父在他們的談話中種下了他對這一想法的種子。

  以蒙福者格爾曼之名成立的昆仲會的想法與格列布的傳教夢想是很一致的。格列布相信,革爾曼神父的榜樣對美國年輕一代的尋求上帝者而言,將是十分有力的。他發現在那個時代,被他稱為「富家子的挫敗」現象十分普遍,格列布因此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自滿的美國人的靈魂目前所需要的就是下面這些正教的理念:屬靈修練(podvig),自我犧牲,為崇高的原因而忍受艱難。美國的邊疆已經都消失了,但是它的開拓者的精神却仍然潛在地存在着。在蒙福者革爾曼的形像中——一個謙遜的修士,在遼闊的北方曠野尋求與他的造物主合而為一,獨自一人不斷地在新大陸傳播古老而神聖的傳統,給那些受壓迫者與孤兒以慈父般的照顧——格列布看到了一個形像能提供當代美國的潛在精神與未經開發的宗教熱忱一個出路。

  格列布在聖母安息節那天起程回去。格拉西姆神父與他一起走到海灘。「我憎惡說再見,」他說。作為他這樣一個住在偏遠地區的林居修士,這樣的分别通常意味着他將再也不能再次見到這個人了。

  船開了,格列布看到格拉西姆神父獨自含淚站在修士湖的岸邊祝福他。他反省到他離開時已變成另一個人了。「那時,我明白了,」後來,他這樣寫道,「與我的預期相反,我看到了一位靈性巨人,他在我內呼入了關乎我一生的決定,一個為了上帝的榮耀、在上帝的教會內生活地延續蒙福者革爾曼的工作的決定,在上帝的助佑下,沒有什麼能把它從我這裡奪走。」

※  ※  ※

  在他到舊金山的路上,格列布繞道參訪了兩個加拿大的精舍(小修道院),它們是由一位聖善的傳教士——已故的約阿薩夫•斯科羅杜莫夫總主教【約阿薩夫總主教(1888-1955)還在加拿大建立了許多堂區,後來他又去了阿根廷,並在那裡去世。他晚年時以顯行靈跡者聞名於世。(參閱《正教之言》第19期[1968]第88-92頁的《約阿薩夫總主教,加拿大的光照者》一文)】——所建立。周圍是長滿了樺樹與白楊樹的森林,與在俄羅斯的景色有着驚人的相似處,在這些精舍內仍然有修士修女,他們體現了俄國修道傳統的眞正精神。

  格列布也去拜訪了約阿薩夫總主教的繼承人薩瓦•薩拉切維奇主教(Bishop Sava Sarachevich),他是俄國域外教會的一位塞爾維亞主教,住在加拿大的艾伯塔省的埃德蒙頓市。薩瓦主教與格列布一直談到凌晨,告訴他在塞爾維亞由聖尼科拉•維利米若維奇主教【尼科拉•維利米若維奇主教(1880-1956)是塞爾維亞正教會的一位傑出的福傳者、佈道家及作家。他在美國度過了他人生最後的十年時光,逝世於賓夕法尼亞州南迦南的扎東斯克的聖提弘修道院。2003年聖君月,塞爾維亞正教會宣佈他是聖人。】所領導的靈性復興。當薩瓦主教仍住在塞爾維亞時,幸運地得以親身參加了這一復興,現在他想要把這一復興帶到北美。他感到是重振那些在自由世界的悲觀的俄國人的精神的時候了,他們已經疲憊不堪,正在喪失他們的正教身份了。「他精力充沛,充滿活力,」格列布回憶道。「但不論我是多麼贊同他的想法,為他的熱誠所吸引,我仍深有保留。我感到,雖然正教會保存了那許多靈性財富,用它可點燃整個世界,但是它的眞正代表却多半無法把這些傳遞給新一代人,因他們隔了好幾個世界。現代人的心理是以溫和的虛無主義為基礎的,與正教所固有的傳統價值正好對立。這種心理對那些散居故土外的正教新生代有着强有力的影響,使他們中的很多人忽視或拒絕他們的正教根本。因此緣故,我雖然已修完了神學課程,對於如何事奉上帝及美國教會這個問題,卻仍然需要有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我想,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像使徒所做的那樣,到今日美國的公路上去單純地宣講正教的基督福音。」

  格列布帶着這樣的想法與薩瓦主教和加拿大的精舍道了别。當他來到舊金山時,拜訪了他的朋友,謙遜的涅克塔里神父(後來的涅克塔里主教),當涅克塔里神父向他講述目睹的奧普提納修道院及其諸聖長老的事跡時,令他心神嚮往。他還見了涅克塔里神父的兄弟,教會作家伊凡•姆•康采維奇(Ivan M. Kontzevitch),他和他的妻子海倫住在舊金山。格列布在約旦谷時,伊凡與海倫讀到他寫的一篇有關奧普提納的瑪喀里長老的文章後,曾給他寫過信。就像阿德里安神父,涅克塔里神父與伊凡•康采維奇都是奧普提納的奈克塔里長老的弟子。就在格列布訪問舊金山期間,正如我們已經講過了的,他與尤金•羅斯有了他第一次及命運性的會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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